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禅院里一个小和尚拿着一本书，坐在松树下摇头晃脑地读着上面的诗。
一旁的石桌处，坐着两个老人。
一个是仙风道骨的老和尚，一个是威风凛凛的灰发老叟。
那灰发老叟的眉眼中的杀伐凛利还没完全褪去，而那老和尚只剩下看破红尘的洒脱。
那灰发老叟真是沈老将军，沈利，而老和尚就是尘了大师。
两人都看着松树下小和尚沉浸的模样。
沈老将军转过头，看着尘了大师说道，“这小孩儿有读书的天赋。”
尘了云淡风轻地说道，“能读懂佛经就够了。”
两人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沈老将军觉得小和尚将来可以试试蓄发还俗，走走科举之路，兴许又是一个状元郎。
而尘了大师不以为然，他从小皈依佛门，自是与佛祖有缘，何必再去红尘间走一遭。
沈老将军说道，“你我儿时可都盼着长大，报效国家呢。”
尘了大师说道，“那时也不知生命脆弱。”
也不知两人是不是都陷入了回忆里，沉默了许久。
两人是从小就相识的，家都在京城东街，属于邻居。
父亲在朝为官是朋友，他们在家戏耍是朋友。
他们一起在同一个私塾念书识字，先生总是夸两人上进，见解独到，是个好苗子。
他们也一起拜师学武，练得一身好本事后，一同参了军。
没有靠家里的关系，依旧从小兵做起。
一如既往地 ，两人一同很快就晋升了，只不过，尘了先一步成了将军。
然而就是尘了刚成为将军的那一场战役，改变了他整个人生。
那一场战役被称为红河战役，是古朝收复疆域的最后一战，血流成河，一直反抗的亚达民族终于投降，疆域恢复和平。
那场战役历时数月，弹尽粮绝下，尘了还是带着仅剩的一千士兵打败了敌方五千士兵。
战役结束后，尘了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看了很久很久。
沈利在那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治愈后也留下了些小毛病。
回京后，尘了就向当时的圣上请了圣旨，交还虎符，褪下战甲，剃发为僧。
沈利康复后，尘了就已经到了普兴寺，做了个每日吃斋念佛的和尚。
他问过尘了，舍得娇妻美妾，舍得喝酒吃肉，舍得出生入死的兄弟？
尘了当时说的是，“施主，舍与得自定罢了。”
沈利又上了战场，成了威风凛凛的将军，被老百姓视作战神，保护神。
尘了则每日念经诵佛，全然不理俗事丝毫。
又打了数十场仗后，沈利的身子骨终于受不了，上不了战场了。
在京的时日里，他不是在家教导沈冠，就是去普兴寺找尘了喝茶下棋。
这般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
沈利喊了尘了曾经为俗人时的字，“云竹，你说生死是何事？”
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和他聊天。
尘了回答，“断念生死者，生死中有佛，便能无生死。”
他又接着说道，“人的生死难定，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去罢了。那些纠葛，都会断了。”
沈利又问，“人会有轮回吗？”
尘了笑道，“顺明，信吗？”
就像年少时，两个人一起把酒言欢。
沈利也笑着说，“不信。”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哪儿有什么生了死，死了生。
这一世无悔就行了，何必奢求下辈子。
沈利又问，“若是重来，你愿意吗？”
他指的是尘了剃发为僧，直接将二老气病了，与他断绝了关系，将他从族谱中除名。
本来给他的一切全给了他的庶弟。
尘了说道，“此生无悔。重来不过是把发生过的事情又做一遍，改变不了什么。”
沈利说道，“云竹果然看透了。”
两人都端起茶碗喝茶，味道浓厚得很，普兴寺的饭菜都是清淡得苦涩，唯独这茶浓。
尘了放下茶碗，问他，“你可有还牵挂的？”
沈利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说，“牵挂自然没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
尘了说道，“顺明，也看透了。”
若是非要说牵挂什么，也就是他冠宝的成家之事了。
他是沈家长房的独子，需要他传宗接代。
他是因病痛上不了战场，而他儿子也同样是因为旧伤上不了战场了。
现在整个沈家，真正在战场上的就沈冠一人了。
刀剑不长眼，他只求自己孙子可以完整地回来，娶妻生子。
两人喝了茶，说了过去，聊了现在，谈了生死轮回。
“云竹，我以后就不来了。”说完，沈利咳嗽了几声，随后他强行压住了咳嗽。
尘了见此，立马伸手给他把脉。
沈利对自己的病情早已熟知，也看开了。
他面上看着还有些许红润，实际身体早就亏空了，尘了喊了声，“顺明。”
静心了这么多年，看了很多生死，到了这儿，竟然有些没想开。
沈利着实算不上一个幸运的人。他小时确实一帆风顺，当官后却是几经波折才做了将军。
戎马大半生，没有战死沙场，却被病痛困在了那一方围墙内。
沈利端起茶，单手举起，淡定地说道，“无碍，这杯茶就代酒，云竹送送我吧。”
尘了双手拿起茶碗，两人碰碗，各自一饮而下。
顺明，望顺畅一生，聪明一世。
沈利说得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他起身向尘了弯腰作揖，“云竹，顺明先走一步。”
尘了也起身，回了礼。喊院里背书的小和尚来送沈利出门。
沈利离开后，尘了去了他的书案，找了本静心的佛经念，一会儿又收了书，一手玩佛珠串，一手敲着木鱼。
寺庙里的和尚都知道，尘了这样是思过呢，谁都不能打扰。
当晚沈利一回到将军府，就又倒下了，将军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夫人们都想着怎么划分财产，撺掇自家的男人好好去老将军床前尽孝。
沈昌衡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倒是乐呵呵的，难得同时见到二房三房的人，
从他退下战场后，就只图个家和万事兴。
二房三房的人愿意留下来照看沈老将军，沈昌衡自然是非常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