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鹤冷冷的说道:“在等一个援兵。”
他说说完这句话之后还没等大家反问这援兵是谁的时候,就转向了站立这种一旁候着的小石,对着他吩咐道:“去找个人回王城,把沈仵作接来。”
小石赶忙连连点头,虽然一时间没有搞懂殷宁鹤的意思,但是听着这意思这援兵一定是沈仵作没错了,而且转念一想,又是想到自己之前办事出的这个岔子差点就暴露了他们伪装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多问些什么,扭过头来就要往外走。
刚走出去了两步就被殷宁鹤给喝住了。
小石是战战兢兢的回过头来,望向殷宁鹤。
殷宁鹤:“急什么,还有事要吩咐给你。”
小石:“诶诶,好!”练练应和着又回到了殷宁鹤身后半步的位置候着他随时吩咐。
殷宁鹤又看向那个主动站出来的小仵作,这人看起来的年岁也不过弱冠左右,比起这个屋子中的其他仵作来说看起来身姿都有些单薄,长相不算好看,甚至看起来一副市井的小混混的样子。
殷宁鹤表情颇有深意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开口问道:“你叫常三是吧?”
常三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大人是什么意思,刚刚说什么要回王城接一位沈仵作,既然那个沈仵作是援兵的话,肯定本事不小,又何必需要给他们这些个三脚猫功夫的小仵作悬赏白银百两去做这件事呢,难不成这大人们都这么有钱没处花,要这样糟践钱?常三下意识的胡噜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做出了有些疑惑不解的神情。
常三想着想着就越发觉得殷宁鹤的眼神有点让人心里发毛。
一旁站着的县令看着常三不知在出神的想着什么的样子,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急切,这可是王城来的大人,在人家面前就是这么木讷。县令这才算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手下这群人都是什么样的,在他的心中这下可才知道了这几个人没一个能拿出手的。
县令啧了一声,提点着常三说道:“还愣这干嘛?人家殷大人问你话呢!”
常三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点头如捣蒜一般的应和道:“是是是,小人就是常三。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殷宁鹤点了点头,常三却从他的神情当中看不出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更觉得背后发凉了,常三恨不得能把说出口来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可惜这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般,哪还有收回来的可能呢。
一旁的几位也没了刚才一个个都不敢抬头看殷宁鹤的样子了,都是抱着手臂,心中更是怀着看一出好戏的心情,心中还不免嘀咕起来,看着这位大人的表情,总感觉像是马上要批驳常三了一样,呸,活该吧,谁让这常三想要出这个头,怪不得这老话说枪打出头鸟呢,常三还是太年轻了些,没经历过人情世故。谁也不是个傻的,怎么会出那么多钱悬赏给别人呢,这殷大人又不是冤大头,何苦来自己贴钱来断案。
这几人这下子也不担心自己刚才畏畏缩缩的神情会得罪了谁。几人都纷纷在内心暗自想到,早知道这事其实人家王城里来的大人要用人家自己的仵作,自己当时就应该站出来说**,然后不要赏钱,这样岂不是凸显出来了自己舍己为人?
可是让这几个油滑的老仵作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殷宁鹤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看起来心情有些不错的样子,沉声对着常三说道:“这个案子你协助沈仵作来做,他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也不必担心会像这个老张一样,沈仵作经验丰富,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说着又看向小石说道:“一会去马车的行囊中先取了五十两银子来给他。”
小石自然是应和着,虽然心中有些疑惑这赏金哪有先预支的道理,可是面色仍旧是如常,跟着殷宁鹤这么多年,他所吩咐出来的自然是有道理的,自己又何必惊讶。可是常三却是喜从天降了,刚刚还在担心着殷大人会发怒,可没想到这殷大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喜怒无情的人,常三的脸上*不住流露出来一副惊诧的表情。
常三:“这……这什么活都没干,哪敢先拿大人赏赐的银子!”说着还不停的搓着自己的双手,额头也沁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这给常三的压力简直比刚才殷宁鹤一副要批驳他的样子的时候还要大。
常三不禁怀疑自己的人生,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青年,甚至比平平无奇还要更次一些,父母死的早不说,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娶个妻生个子,自己就是这样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日里在府衙与这些油滑的老仵作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好在常三不是个好脾气的,初到府衙的时候也常常被这些老油条们使唤,但是常三沉下脸来,一点面子都不顾,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欺负了他,自然在这府衙之中的人缘也不好不坏,总有之前报着欺负新人却心思落空的人看他不惯,却也寻不到机会报复,这才有了刚才众人都以为常三要受到震怒之时几人的幸灾乐祸了。
殷宁鹤却是笑意更浓重了一些,说道:“毕竟你可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这种勇气也是值得嘉奖,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等这案子结束之后,你就跟着沈仵作一同回王城。”
常三皱了皱眉,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殷宁鹤的意思,于是疑惑着喃喃自语道:“回王城?”
殷宁鹤点点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是反问道:“你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吗,怎么?在这里还有牵挂?”
常三摇摇头,这才意识到了殷宁鹤的意思是要将自己提拔到了王城,脸上的表情是又惊诧又惊喜,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这才惊呼着道:“属下这是何德何能能得大人的青睐!”
不光常三是一脸诧异的表情,就连刚才那几位幸灾乐祸的仵作,此刻的心情也像是坐了过山车一般,刚才常三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是这几个人精儿一般的老油条却是立刻意识到了这位殷大人是什么意思,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着心中暗自想着还好自己不是第一个跳出来干这悬赏的活的,可是此刻却又眼红着在艳羡这小子不单不是自己一个人冒这危险,只是跟在别人后面打个下手就能拿到白银百两的巨额赏金,而且还能被提拔调遣到王城去,这是什么境遇啊!
县令在一旁是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人跟人的命运怎么相差这么多,想自己前几年正准备着在仕途之上拼搏出什么的时候那可算是费劲了心机也想挤进王城之中去,哪怕官职再降一等也好呀,可是终究是没那个机会。可是这个叫常三的,平日里在府衙自己都不会注意到的小人物,竟然一下子就获得了大理寺少卿的青睐,别看只是被调遣到了王城做仵作,看似只是换了个地方,可是人家大理寺少卿都已经记住了他的姓名,日后若是有提拔的机会,自然不会少了他!
……
马车悠悠的行进在路上,马蹄敲击着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有节奏的悦耳声响。
纪沉鱼入神的听着殷宁鹤向自己转述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双洁白细腻的小手托着脸,眼神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说话的殷宁鹤。
纪沉鱼:“殷大人为何会承诺常三这么优厚的条件?”
纪沉鱼突然问道,听完这整件事的纪沉鱼*不住开口,这赏赐白银百两她还可以理解,毕竟是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一桩案子,搞不好就要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虽然百两的白银对于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命面前也就显得是无足轻重了。
纪沉鱼那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似乎有千八百个小心思已经流转了过去,她见殷宁鹤没说什么,又继续追问道:“难道……难道是殷大人觉得这件事凶险异常,所以这个常三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给他许下这些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殷宁鹤却笑了,看着纪沉鱼眨巴着她那大眼睛,一副既机灵又天真的样子,语气也和煦了几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自然不是这样。”
纪沉鱼应和着点了点头,听殷宁鹤继续说下去。
殷宁鹤:“调查这个尸体确乎是存在风险的,但不是有沈言春在吗,有什么危险让他冲在前面就好,毕竟他经验丰富。”殷宁鹤说到这里不禁狡黠一笑,遇到大事帮朋友死死抗住,就像是他们一直在默默寻找的伙伴顾红以及回到原本的世界的方法,即便是这个过程中困难重重,殷宁鹤也不想将这些报怨给沈言春听,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事情,也是沈言春所不知道的,但遇到小事的时候坑朋友的时候殷宁鹤也是不遗余力,就比如这一次有什么危险就让沈言春冲在前边吧,区区一个会喷射出带有毒液的尸体对于来自现代社会的天才法医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纪沉鱼也没忍住便被殷宁鹤的表情和说这话的语气给逗笑了,心中越发的觉得沈言春和殷宁鹤就是一对欢喜冤家,虽然二人的身份相差悬殊,但是之前殷宁鹤也与她说过,自己与这位看起来表现的很是奇怪的沈仵作是旧时相识的朋友,纪沉鱼想到这里有些暗自钦佩殷宁鹤,已然是高高在上的身份了,却不忘了旧时的朋友,更是在心中钦佩二人的友谊竟然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发生变质。当然这时候的钦佩也抵挡不住纪沉鱼对沈言春萌发出来的忍俊不禁的心情,他们离开王晨古代那一日沈言春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这才没多久,就又被殷宁鹤给摆了一道。
纪沉鱼一边在感叹着这姜还是老的辣的同时一边说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一日离开王城之前为何沈仵作要那般放肆的对待你了。”
殷宁鹤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
纪沉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殷宁鹤的疑问,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为何咱们要这么快的就出发,而不是等着沈仵作到了之后再做打算。”
刚刚那个县令是百般挽留几日在那个镇子上多住几日,甚至都在府衙内收拾出来了几间上好的厢房来,纪沉鱼那一刻都觉得他们几个要是再不同意县令的挽留,县令就要拖着自己肥嘟嘟的身躯给他们几个磕一个了,但最终殷宁鹤还是冷酷无情的拒绝了县令的提议,只是把小石留下了。
纪沉鱼的心中有些暗暗遗憾,这个古镇的风景这么好,而且殷宁鹤也说了他自己曾经也住在这里,可纪沉鱼只是走马观花一般的窥探到了这个古镇的一小部分,也就能称得上是在这里歇了歇脚,要不是有要前往威山的这个任务在身,纪沉鱼都想在这里小住几日了。
殷宁鹤却是摆了摆手,说道:“即便是沈言春快马加鞭的赶来,也得需要个一两日的时间,他那验尸必须要带的东西都精密,比人还金贵,受不得颠簸,所以必定还不如咱们快些。”殷宁鹤看了看马车外面的天光,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估摸这小石派出去告诉沈言春消息的人已经赶着快马出去了一段时间了,等到沈言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今日傍晚了,再等到他收拾了一路上必须要带的东西,这并不算在沈言春赶来的路上赶来的时间就得搭上个一日半日的。
殷宁鹤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案子看似棘手,但也好办。”
纪沉鱼:“好办?”她有些疑惑,这还是丝毫不知呢,是从何断定出来好办的?
殷宁鹤看起来颇有自信的说道:“整件事唯一的疑点就在于这死者的身份,如果是古镇内的百户,也就那么几十人,少了哪一个都能很快找到。”
纪沉鱼对百户这个职位也是有所耳闻,没一百户人家当中会有这么一位,这古镇看起来并不大,人口也不多,纪沉鱼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可也有可能是别的地方的百户,或者是什么人偷走的这个百户印。”
殷宁鹤笑了,说道:“即便是这两种情况的哪一种,终究都不算是毫无头绪,只要循着这个头绪找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等到沈言春到了之后就能确认死者的其他信息,以及凶手所使用的毒药是什么,这又是一条线索。”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很是笃定的神情,似乎已经有很大的把握一般,纪沉鱼默默无言的看着他的神情,也觉得莫名的心安,只是看着他的神情便觉得能无条件的去相信他说的话一般。
殷宁鹤继续说道:“况且凭借着简陋的条件,沈言春要想从两具尸体当中获知到消息,也不是一日半日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在古镇等着也是徒劳的浪费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赶到威山镇,而那里……”殷宁鹤的眼神中有寒光,他继续说道:“有小石和沈言春坐镇,即便是找不到真凶,也出不了乱子。”
纪沉鱼从始至终都没有过问过殷宁鹤为何要这么紧急的去威山,这毕竟也跟他这个大理寺少卿的职责所在毫无关联,但纪沉鱼不知为何,从殷宁鹤与平常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表情和神态之中便能体味出片刻丝毫的不希望自己过多过问,纪沉鱼自己的内心也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或许涉及到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触及到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但此刻纪沉鱼的心中却又升起了另一个疑问,她好奇的问:“既然沈仵作要过来,为何要花重金再赏赐给常三?”纪沉鱼想起来了刚刚殷宁鹤所说的如果有什么危险让沈言春冲在前面的言论,既然已经有人要冲在前面了,沈言春沈仵作也看起来不太像是需要后方支援的人,在大理寺的时候纪沉鱼就有观察发现到只有沈仵作是自己单独一间房间的。
那一日去沈仵作的小屋去寻殷宁鹤的时候,纪沉鱼站在门外还有默默的想过,怎么这沈仵作的性格这么孤僻,都没有人愿意跟他同屋!
再听殷宁鹤刚刚转述他们刚才离开之后的场景,也并未在他的描述之中听出这个常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纪沉鱼的心中甚至觉得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并非什么勇气,而只是看中了殷宁鹤开出的巨额赏金而已,一个唯利是图的人让纪沉鱼打心眼里就喜欢不起来,更不是太明白为何殷宁鹤要提拔这样的人。
殷宁鹤悠悠然的说道:“千古以来德才兼备都是用人的最佳标准,相比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人不光要有才,更要有德,才能用这人,是吗?”殷宁鹤笑着问纪沉鱼。
纪沉鱼点点头,这没有错呀,要是连德行都没有,又怎么能信任这样的人呢。于是她说道:“德才兼备的人才是栋梁,有德无才的人也可为我所用,可有才无德的人坚决不可使用,至于德才皆无的人……”纪沉鱼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殷宁鹤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徐不疾的继续说:“天下总归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于德行的评价也是各有各的立场,但才却是有绝对意义的标准,有才者易得胜,且还有那么一句老话不是说的好吗,胜者王,败者寇。这常三既然有站出来的勇气,就证明他并非是个单纯的草包,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纪沉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从来都是听一些大道理说君子要德才兼备,用人要以德为本的她也是鲜少听到殷宁鹤这样现实的言论,若这话是从任何一个酸儒口中说出来的,纪沉鱼或许都会嗤之以鼻,但从殷宁鹤的口中说了出来,便总觉得有些道理,纪沉鱼下意识的就想辩驳与自己素来所知道的大相径庭的这个道理,但思索了片刻,纪沉鱼却不知从何开口。
这会子她大概能体会到了赵开被他们蒙在鼓里的时候听着他们说话时候的心情了,似懂又非懂,云里又雾里。
纪沉鱼张了张口,极力想想起来或许有谁便是无才但有德的,可是脑海之中一连串想起来的都是德才兼备或是有才无德的,她想着要辩驳些什么,但又在一时间寻不到辩驳的理由可以提供给她辩驳了回去,所以她将到嘴边的话又*了回去,只是静静的听着殷宁鹤继续说下去。
既然殷宁鹤选择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纪沉鱼刹那之间便觉得他说的没有错,但也不能劝服自己,或许殷宁鹤也是这样想着的,她所坚持的一定也有道理在,只是他们暂时不能劝服彼此。
殷宁鹤:“这常三的勇气倒也不值得我把他提拔到大理寺去,但这只是抛砖引玉,这件事终究会传出去说大理寺的少卿用重金求贤。”
纪沉鱼听到他说这句话时坚定的语气,再看着他明媚耀眼的脸庞和目光如炬的眼神,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马车的小窗从外面撒进来,映衬在他的脸上,散发出一种介于清冽的少年感与成熟男人之间微妙的魅力。纪沉鱼不知为何,只是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像是被迷惑了心智了一般,错不开了眼珠一样的直直的盯着他,随着马车不徐不疾的行进的速度在少女含春的内心之中荡漾开一串涟漪。
哒、哒、哒……
马蹄敲击在了青石板上的声音仿佛是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了纪沉鱼的心头一样,跟随着她如鼓一般剧烈跳动的心跳同频共振了起来。
纪沉鱼用手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在心中默念:不要再这么狂跳了!不要再这么狂跳了!难道自己是受了什么蛊惑了,为何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看着他就会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