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镖头老马(二)
布鲁秃2021-04-22 10:116,183

  殷宁鹤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反问道:“恐怕什么?”

  马镖头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一拍大腿说道:“那我也就不怕冒犯郑老爷了,我就直跟你说了吧,你可别小瞧了这山匪,是,之前那一波土匪被朝廷给剿灭了,可是现在这一群在威山这么久了,为何朝廷不再像之前那样剿灭了他们呢?”马镖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竟然还有些莫名的骄傲,他继续说道:“还不是因为朝廷对他们根本就束手无策!”

  殷宁鹤做出了一副自己被吓到了的样子,说道:“那依照你的说法,岂不是无人敢到你们这里做生意了,那百姓们吃什么?穿什么?田地里种出来的作物卖给谁去换钱呢?”

  马镖头笑了笑,一拍自己的胸脯子,说道:“哪能一个都没呀,这不是还有我们镖局呢吗?”

  殷宁鹤诧异的问:“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们镖局可以?”

  马镖头的笑意更深重了一些,说:“嗐,什么朝廷不朝廷的,你们这些大城市里来的就是思想太固化了,镖局自然是要懂些江湖上的规矩,都是混江湖的,谁又何苦为难谁呢?”

  纪沉鱼在一边听着,心里直咋舌,这个马镖头还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就这么告诉他们自己的镖局同山匪有关系,也不怕他们出去告密,不怕受到山匪的牵连。

  不过纪沉鱼又是转念一想,威山这个地方是个三不管的地区。马镖头也说的没错,朝廷都对这个地方束手无策了,不然又如何会放任山匪占山为王一般的在这里,如果有收缴这群山匪的机会早就该行动了,既然他们还在猖獗着,在当地也不光只是孤零零的,一定还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这马镖头不就是如此吗。

  殷宁鹤像是自顾自的说道:“来你们这里之前我也并非是全然都不知道的,也是做过一些考察的,你们这么的粮食产量其实并不低,在朝廷三不管的情况下即便是遇到了连续几年的灾害也能挺的过去,但有一点……”

  殷宁鹤顿了顿,买了个关子,见马镖头一脸好奇的等着自己说下去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但是你们这里的粮仓修建的并不怎么好,许多多年的陈粮就白白的被雨淋虫蛀了。”

  这话似乎是说到了马镖头心里了一般,他直拍大腿说道:“唉,可不是嘛!”

  纪沉鱼在一旁好奇的问:“那若是威山这里没有山匪的侵扰,是不是这些多余出来的粮食就可以由商人运到全国各地,换成真金白银给这里的百姓了?”

  纪沉鱼心想这粮食自然是百姓们的***,可是这里的产量大,却没有商人敢到这里来运输粮食,不仅是对这里百姓的一种损失,对于商人而言也是失去了从中赚取差价的机会,整件事中怎么看唯一获利的也只是那一群山匪而已,纪沉鱼的心中不免对这群山匪没有了什么好印象,虽然当年朝廷剿匪的处理方式固然是过激了,可是这群山匪也并未给威山镇的百姓带来些什么好日子。

  马镖头摆摆手,表示纪沉鱼的这个说法不正确,他沉声说道:“据我听说是当年一群奸商合起伙来骗这里的村民们用粮食去投资他们出海进行贸易,说保证回来之后以几倍的价格返还给百姓们,这里的百姓也是民风淳朴,只是签字画押之后便就相信了他们,拿出举家之财产资助了他们。”

  纪沉鱼:“那后来呢?”

  马镖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说:“还能怎么样,自然是那群骗子卷了钱跑了个无影无踪。他们签字画押的字据也都用的是假身份,百姓们拿着字据去官府找,结果非但没有要来个合理的说法,反而领头的那位还被打官吏给暴打了一顿,回来之后没几天就毙命了!”

  纪沉鱼听了这传闻震惊的长大了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原本只是以为威山镇的百姓陷入了一边是朝廷三不管的状态,一边又要遭受山匪的侵扰,这种境地全然是因为有这一群山匪的存在,可是没想到最初的祸端是起于富商和朝廷的某些官吏的,也怪不得山匪们将富商恨之入骨,这些山匪都是从小在这威山镇长大的,也都是百姓出身,多年前也自然会对富商的身份心存恨意。朝廷又因为这群山匪对富商们的侵扰而下旨剿匪,就有了多年前的那一出,更是激化了多方的矛盾。

  纪沉鱼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呀!

  殷宁鹤却表现的并没有纪沉鱼那么震惊,只是有些惋惜的点点头,这才缓缓说道:“也不仅只有这样一个原因,将这里的粮仓修建的完备一些才是解决最根本问题的方式。”

  马镖头更是点点头,回答道:“兄弟你说的倒是轻松,我们这里确实对于粮食的产量大一些,可是人也不能顿顿都只吃粮食,可以说除了粮食之外,这里的百姓是什么都缺的。哪里还有闲钱拿出来修建粮仓呢?”

  殷宁鹤轻声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下不久陷入了死循环了,粮食产量大,但是多余的存粮存放不住,就没有办法拿存粮去换成钱,没有钱就没有办法修建粮仓,粮仓修建不成存粮就存放不住。”

  见马镖头的神色越发凝重了,殷宁鹤继续说道:“而且这些年来也鲜少有人会冒着被山匪劫个倾家荡产的风险来为你们这里修建粮仓的,更别提对于威山是谈之色变的朝廷了。”

  马镖头这下脸上的笑意全部都收了,沉重的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

  殷宁鹤说:“是呀,要想把你们这里的存粮运到外面去,不仅仅是修建粮仓的问题,而且运输的过程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马镖头:“所以郑老爷您的意思是……”他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对方说的这一通话有什么意思。

  殷宁鹤:“我的意思是我便要做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别人不敢想的事情我来想,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

  见马镖头的脸色由凝重逐渐舒展开来,殷宁鹤这才笑着说:“看来这才是马镖头此行才拜访我的原因吧?”殷宁鹤这话说的不算客气,但是对于马镖头这样习惯直来直往的人来说听起来反而更舒服,刚才说一句话都要彼此客套三句的对话反而让马镖头浑身不舒服。

  马镖头点点头说道:“这不是昨天在茶汤会的时候听闻了郑老爷想要在咱们威山这地界把自家的生意开过来嘛,在这经营生意的,孤身来创难免是要受到些挫折的,我也是看郑老爷心善,所以好心好意的来提醒你一句,到这来做生意可不是像你往常所做的那么简单,更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殷宁鹤嘴角含笑,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马镖头顿了顿继续说:“要么就是郑老爷你打消了在这里做生意的念头,要么兄弟我就还给你支上一条路。”

  殷宁鹤问;“哦?什么路?”

  马镖头一指自己,说道:“我刚才不都是跟郑老爷你说过了吗,之所以我的镖局能在这威山立住脚,自然有我的门路,你若执意的想把自家的生意开到这里,兄弟我可以为你护镖,也算是表明了你的立场了,到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敢侵扰你家的生意!”

  纪沉鱼这才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马镖头不光是与土匪有勾结,更是变相的借着与这群山匪的关系而促进自家的生意呢。原本纪沉鱼还在疑惑着为何威山这么小的地方居然拥有着自己的镖局,像是晏州这么大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家较为大的镖局而已,这威山又有什么能养活镖局里的这一群镖师的资本呢,现在纪沉鱼倒是想通了,要想在这里做生意,免不了要请镖师护镖的,镖局的生意自然是好,再看昨日的茶汤会上,乡绅们都不如这个镖头捐钱捐的多,这镖局的生意估计不仅仅是好,而是富得流油了。

  殷宁鹤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并未说话。

  而马镖头则是话锋一转,说道:“我这也是看郑老爷的性子跟我投缘,这才好意来提醒的,至于这走镖的费用……”

  纪沉鱼原本以为这马镖头就要狮子大开口了,没想到马镖头说道:

  “走镖的费用您给我这个数就好。”说着马镖头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

  殷宁鹤:“一百两?这好说,好说!”

  马镖头摇摇头:“诶,一百两怎么可能呢?”

  殷宁鹤的语气中也有些诧异了:“一千两?”他轻轻的啧了一声,说道:“这价钱实在是有些超出我的预期了。”

  马镖头却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哪需要那么多?我就是去抢也抢不来这么多钱呀?再说郑大人真若是给这么多,我岂不是在敲诈自己兄弟了?”

  殷宁鹤有些疑惑:“那你这一根手指的意思是?”

  马镖头:“自然是一两黄金的意思了。”

  马镖头这话音刚落,不光是纪沉鱼感到不可思议,连殷宁鹤也是一副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的样子。

  纪沉鱼在心里飞速的算着这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率,当朝的黄金白银兑换比率常常维持在十倍左右,也有上下浮动的时候,但这一两黄金的价值大概就是十两白银的样子。走镖这件事虽然纪沉鱼从前并未怎么接触过,但想来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这群镖师为了保护雇主们托付的东西,甚至可以为之而拼命,想想也不是就给了几十两银子能打发的事情,马镖师这么要价简直是赔本赚吆喝的行为呀!何况威山这地界,山匪横行,在这种地方走镖的危险性可比寻常的替雇主护送什么东西危险性大多了,虽然这马镖师自称说自己跟威山上的山匪有什么交情,可纪沉鱼猜想就是关系再好也不能太放肆的吧!

  殷宁鹤的心中也是一直在盘算着的,他心中既然想要把生意开到一个新的地方来,中间的投入不下白银数千两,甚至上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区区一两黄金的投入在他投入进来的总数上相比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的,怎么算来都是一笔洒洒水而已的支出。何况殷宁鹤的行为也并非是要马镖师来保护什么安全,他自己身边的这一群暗卫虽说看起来与这马镖师武功相当,但是威山这地界像是马镖师一样有这等好功夫的人也不会多于三个,而殷宁鹤身边这样的高手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马镖头却像是全然没把自己这种亏本赚吆喝的行为挂在心上的样子,豪饮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刚刚倒出来热热的茶水还很烫口,这一下烫得马镖头直咋舌,又意识到了纪沉鱼在看他之后面色一红,但好在被他的大胡子遮盖了个七七八八,纪沉鱼还以为是这位马镖头被烫得脸都红了呢。

  马镖头一抹嘴,说道:“没事,没事,我这平日里山泉凉水的喝惯了,没个喝热茶的习惯,叫你们这是见笑了哈!”

  与马镖头又是客套了一番,这才把他给送客了。

  回到客栈的房间之内,纪沉鱼忍不住问道:“难道殷大人你真的不光要在这里买一处宅子,还要把生意开到这里来?”

  通过刚才殷宁鹤与马镖头的一番对话,纪沉鱼不禁怀疑殷宁鹤是怎么拿着自己郑宁的这个身份坐到了放在全国而言也是赫赫有名的米铺的掌柜的这一个位置上,即便是纪沉鱼这个并没有什么商业头脑的人也知道在威山镇这个地方投入巨额的银钱也是一个打水漂的事情,且不说有山匪这一情况,哪怕是最后殷宁鹤成功诏安了山匪,这里的基础设施也是一团糟糕的,有修复这里的粮仓和道路的时间与金钱,拿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赚到钱。

  殷宁鹤却是讳莫如深的点点头,说道:“米铺自然是要开的。”

  殷宁鹤看着纪沉鱼一副怀疑的表情,嘴角带着些笑意,说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不赞成我这样的行为的对吧?”

  纪沉鱼犹豫着点了点头,就听得殷宁鹤继续说:“这里的各种设施都很差,如果没人站出来出资去修复这些,这里永生永世也改变不了贫瘠的状况,反而会招出各种祸端来。江南江北都是富庶之地,那里已经多年没有出过什么山匪或是土匪的事情了吧!且不说江南江北,就说你所出生的地方:晏州,当年也经历过贫瘠困苦的时候,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贫瘠的状况渐渐改变之后就连治安都变得好了。”

  说别的地方纪沉鱼还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但是提到晏州,纪沉鱼是有着清晰的记忆的,在她刚刚出生的那几年,晏州为了给先帝修建行宫,已经是掏空了全部的人力物力财力,原本也不至于出现什么危害朝廷根基的事情,但是连续几次行宫的修建中途出现了问题,工程的坍塌和劳工的死亡使得晏州当地的百姓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还出现了反心。那时候是纪沉鱼三四岁的年纪,虽然对于这段时间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了,但纪沉鱼仍旧记得那时候父亲是常常好几个月都不着家,整日里就住在府衙当中。

  后来也因为父亲一直的鞠躬尽瘁,才把晏州走向衰败的进程给死死的阻拦住了,再之后的事情纪沉鱼也有清晰的印象,父亲也曾掏空家底设立施粥棚给百姓,这才扛过了最艰难的荒年,也稳住了民心。随着这位为百姓呕尽心血的太守的治理,晏州现而今又成为了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

  想到这里,纪沉鱼这才意识到殷宁鹤要做的事情其实与当年不顾其他任何去散尽家财救济百姓的父亲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纪沉鱼的眼框突然有些湿润,这一路上一直见识到的是冤冤相报的事情,却是第一次见不计任何后果的舍己为人的行为。

  殷宁鹤见纪沉鱼这一副被彻彻底底的感动到了的表情,不想搞得自己如此居功至伟,于是轻笑一声,故意用幽默诙谐的语气继续说道:“也不是纯粹的舍己为人的做善事,你想想我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纪沉鱼的情绪都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结果突然被他这么一问,也是下意识的一懵。回答道:“是……富商,是郑记米铺的掌柜的呀,怎么了吗?”

  殷宁鹤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说道:“既然你也说了是商人,那怎么会有商人做不利于自己利益的事情呢?只是我的目光比起其他商人而言更长远一些,并且我也能够拿出扶持起来这里的粮食生意的资金,虽然获得收益的时间会比投资其他生意的时间更久一些,但这些投出去的钱是绝对不会打了水漂的。”

  殷宁鹤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信誓旦旦的,就连目光当中也是满满的坚定。

  就听得殷宁鹤继续说道:“威山镇的百姓们生活过得困苦,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各类设施的老化,已经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需求了,就先从我手中能掌握到的粮食生意入手,让百姓手中的粮食存得住,也运得出。待基础的这些东西都安排好了之后,不出一年就会让这里的百姓尝到甜头,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会有更多的商人闻风而来,开阔出更多可以为这里的百姓改善生活的生意来。百姓们的生活改善了,也就不会再出现投靠山匪的人了。”

  殷宁鹤顿了顿,继续说:“可是如果不做这件事,只是单纯的剿匪,多多投入一些兵力,虽然会造成更大的流血事件,可我也不相信这莫驹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但没有了莫驹之后,百姓们的生活依旧是困苦,像茶汤会这类的善心组织也只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一旦遇上大灾大难,人人都自危难以自保的时候,最穷苦的那一批人就只有等死的这一条路,到时候一样会出现张三李四王五的占山为王继续做山匪。”

  纪沉鱼这才明白了,原来自己刚才在怀疑殷宁鹤的另一个身份郑宁是如何成为全国上下赫赫有名的富商纯属是瞎怀疑了,殷宁鹤下的这一盘棋,做的这一通谋划不仅仅能兼顾到他作为一个生意人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从天下苍生的角度出发的,他才是最高瞻远瞩的商人。

  纪沉鱼问:“所以我们此行不是为了诏安莫驹,而是为了安抚整个威山地区?”纪沉鱼心下里想起了出发之前殷宁鹤对自己隐瞒的为什么要诏安莫驹的理由,于是纪沉鱼猜测到或许殷宁鹤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在莫驹身上。

  殷宁鹤却摆了摆手,说道:“是为了诏安莫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安抚这里百姓的民心只是刚才来拜访咱们的这位马镖头送上门来的契机。”

  殷宁鹤说马镖头这三个字的时候重重的强调了一下,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笑意让纪沉鱼脊背发凉,仿佛殷宁鹤的语气不是在说马镖头在为他们做事情,而是像是他们的猎物一般。

  纪沉鱼说:“哦对了,提到马镖头,我昨日在茶汤会的时候看到他的胡子其实是粘上去的!”

  纪沉鱼急切的向殷宁鹤分享这个发现,边说着纪沉鱼的心中也觉得那马镖头其实不像是看上去的那般粗鲁形象,反而没有站着胡子的那一部分暴露了他皮肉的细嫩,真正的年纪也一定不会太大,是胡子使得他看上去像个中年男人而已。再加之马镖头透露出来的他跟那群山匪是有些交情的,更显得他的身份不像是会站在他们这边的。

  殷宁鹤点了点头,说道:“这人的身份确实是值得让人怀疑,我也正在着手调查他。”

  纪沉鱼:“既然米铺是为了这里的百姓一定要开设的,那宅子呢,为什么也会托付给马镖头来做?”

  纪沉鱼想到他们诏安了莫驹之后再回到这个地方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即便是在这里有生意,也没有这个必要在此处还购置下来一处宅子,而且还是交给一个有些奇怪的人来做,总不能说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吧?

  殷宁鹤笑着说道:“这宅子就当是送给莫驹的谢礼。”

继续阅读:第62章 镖头老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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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与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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