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殷宁鹤新近购置的宅邸十天之后,也是新粮仓修建这一任务全部完工的日子,纷纷扰扰又归于平静,自愿来修建新粮仓的人们像是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呼呼啦的散去了。
纪沉鱼还是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的呆在深宅大院之中,而殷宁鹤也像是往常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与在客栈之中不同,因为客栈虽说是他们一行人给包下来了,可总归还是要有客栈的掌柜的、小二以及后厨的师傅们种种外人在,因此纪沉鱼和殷宁鹤为了假扮着富商夫妇的身份也必须要同住一屋,虽然同住一屋的那十几天的时间里殷宁鹤都是早出晚归的,纪沉鱼根本没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在自己清醒的时候见到殷宁鹤,甚至殷宁鹤有时候要忙到几天都不回客栈的,纪沉鱼也还是尚未来得及问殷宁鹤除了忙修建新粮仓这件事之外还在忙着什么事情,不过纪沉鱼合理猜测,一定是要跟诏安莫驹这件事有关的吧。
在客栈要拘束着必须保持着富商夫妇的人设,夫妇不居住在同一间房间里难免会让人怀疑,纪沉鱼和殷宁鹤的相处模式已然是比起其他真正的夫妻而言有些太过相敬如宾了,如果再不住在同一间屋子,那他们可就显得更奇怪了,可是在自己购入的宅邸当中便不必拘束这些,虽然仍旧是在威山镇的地面上,但是总归深白来来往往的仆从和小厮都是从大理寺当中带出来的,只要是把宅邸的门这么一关,不就是大理寺在威山镇的一个临时办公地点吗,因此也就不必在这里再保持着什么富商夫妇的人设,纪沉鱼和殷宁鹤也就顺理成章的分房而居了。
除此之外,比起在客栈当中无聊的等待和安心躺着当一个咸鱼之外,纪沉鱼的生活搬到了这个新的宅邸之外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原本在客栈之中的时候,即便是殷宁鹤一行人包下了整个客栈,可是能够纪沉鱼活动的范围也就只是那客栈四四方方的小天地,甚至还不如客栈那么大,只是天字号房间的那一间小小的屋子而已。
尤其是在威山镇的百姓们听说了有一个叫郑宁的富商要出资为他们修建新的粮仓之后,这里的百姓们确实是民风淳朴,便又不少的百姓打听到了这位好心的富商住在了这间客栈之后,所以特意带了些田间地头种出来的土特产要来感谢他们。纪沉鱼最开始几天百般推脱的不收百姓们送来的东西,这几天纪沉鱼也是对这里百姓的生活有所了解,一个个的生活过的都不是那么的如意,虽然他们所拿出来的这些东西是往常的纪沉鱼注意都不会注意到一眼的,但此刻的纪沉鱼却是清楚的知道,能拿出这些土特产的已经算是这里的百姓拿出自己家中最珍贵的东西了。
可是纪沉鱼笑脸相迎的应付了几天,也就累了,之前看着殷宁鹤用自己富商的身份与人谈生意,或是做些人情往来的时候,纪沉鱼还觉得有些嗤之以鼻,认为这样的人情世故对于殷宁鹤这样一个青年才俊的大理寺少卿而言是一种自降身份的行为。
纪沉鱼从小跟着政见开明的父亲一起长大,比起大多数的名门闺秀而言,都要开明一些,但是对于士农工商的身份地位,仍然是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的印象,因此也就觉得像是商人一样油滑的面对人际关系多多少少有些丢面子,反而做人就应当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坦坦荡荡,从不说些应承的话。
但学着父亲的样子坦坦荡荡的应承了几日之后,纪沉鱼反而是更佩服殷宁鹤的能屈能伸了,原本对他的印象还只是一个冷酷到极点的官员,后来变成了心目当中颇为尊敬的名捕,一直从未见过他精通人情世故的样子,到威山镇之后才发觉,殷宁鹤其实并非是不懂人情冷暖,只是从来不对他看不上的人展露出自己的情感,而在这威山镇之中,纪沉鱼也看得出来,虽然这里一直是被其他官吏称作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但是其实这里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人心险恶的地方,反而是不懂掩饰自己心中的善恶,喜欢谁就是喜欢谁,而不喜欢谁一样也就是不喜欢谁,从不带掩饰和阿谀奉承的。面对这样一群人,殷宁鹤反而是难得的展露了出自己的真性情。
不过纪沉鱼却觉得每天都有面对他人的感激的日子让自己有些应付不来,虽然心中仍旧是满满的感动,但纪沉鱼也是不想拿百姓们的东西,可又实在是推脱不过这些热情的人们,一来二去纪沉鱼累的够呛,东西还没给推脱出去。
有时候互相推的纪沉鱼一阵的心累,都想冲着天空大喊一句:你们不要再送东西来了!帮助你们对于殷宁鹤而言也只是洒洒水的事情!!!
帮助这些百姓对于殷宁鹤而言花出去的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心意。
可是百姓们回馈的给殷宁鹤的不仅仅是心意,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也是他们积攒了很久的。
到后来纪沉鱼索性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让几个小厮去回应这些百姓,而自己也就躲在了房间里面闭门不出。
纪沉鱼也在心想,威山镇这里的百姓也实在是淳朴的令人咋舌,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欠了别人的钱,被债主们堵在家门口催自己还债的,应该都没有这几天应付来报恩的百姓们更狼狈。
搬到新的宅邸之后纪沉鱼这才算是真的清闲了几天,不过纪沉鱼又给自己找到了另一件事情去忙:那就是去修整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纪沉鱼虽然心中也知道等到诏安了莫驹之后便会离开这威山镇,自己不光是和这一处宅邸没有什么关联了,甚至未来与殷宁鹤也是没什么关系了。
纪沉鱼出来走这一趟,对于宠妃王氏被杀一案的真凶探寻也就不再那么执着了,这个世界当中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只是宠妃王氏被杀一案之中是将自己莫名其妙的裹挟到了其中,所以才将这世界黑暗的一幕揭开了一角,以往的纪沉鱼一直生长在父亲母亲乃至是纪家这个百年大家族的庇佑之下,所见都是光明,因此才会觉得黑暗如此可怖。
纪沉鱼想到这里不免心中一阵滴落,如果没有宠妃王氏被杀一案,离开这威山镇之后自己与殷宁鹤也多半是要分道扬镳,在彼此的生命之中也只是有过短暂的相处的人,而未来却又大不相同了,殷宁鹤或许会在官场上继续平步青云,或许会辞官成为赫赫有名的富商,而自己多半会走上相夫教子的生命路线,不管自己最后是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安王世子秦观绥,还是其他什么门当户对之人,总之都是这样的一条相似的生命路线,到时候也依旧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生的所有期盼和闪光点都放在了丈夫和儿女的身上,自己的人生全然失去了意义和色彩。
如果是安王世子秦观绥还好,她的观绥哥哥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深知她的所有喜好,更是这世间除了父母血亲之外最爱护她的人,亦是事事都尊重着她的想法,可是在纪沉鱼的心目之中一直当他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般。
纪沉鱼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似乎只是与这位在旁人看来性格有些古怪的大理寺少卿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会有人生是在不停追寻着的快乐,纪沉鱼说不清这种莫名其妙而来的情绪是什么,但在此刻,纪沉鱼默默的告诉自己,或许这就是知己吧。
没有人一定说知己要是与自己同样性别的,既然人家忘年交都能跨越岁月的鸿沟找到彼此吸引的点,自己与殷宁鹤虽然是男女有别,但仍旧可以是朋友、是知己。
纪沉鱼在心中默默的这么想着,一边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恶狠狠的剪下灌木的枝丫来,纪沉鱼的手巧,三下五除二的便把眼前的这个小灌木修建的像模像样的了,只是她的手巧并不体现在做女红上,反而体现在了这些像是男孩子才会喜欢的小手工上面。
纪沉鱼从小便对女红深恶痛绝,虽然绣的东西还算看得过眼,但那都是纪沉鱼燃烧了自己的快乐换来的,同样都是动手的事情,纪沉鱼倒是喜欢打打马球、或是动手雕刻个小木雕之类的,这也没少让纪母从小为自己这个女儿操心,纪沉鱼更是没少挨家法伺候,若不是纪父心疼自家闺女,常常拦着,或许纪沉鱼对于女红这一方面还真能让纪母给逼着练成什么手艺,毕竟纪沉鱼是时常偷懒的情况之下练就了现在的手艺,若是不偷懒的情况下能练就什么还未可知呢。
纪沉鱼虽然是知道自己离开威山之后与这一处宅子便没什么关系了,但自打搬进来之后就深深的爱上了这里,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住宅,虽然住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但纪沉鱼还是忍不住手痒痒,就是想把这里给休整好。
殷宁鹤走之前因为担心把纪沉鱼一个人留下不安全,所以把大多数从大理寺带出来的人以及一早就安排在了威山镇的暗卫们都安排着留在了纪沉鱼的身边,原本还在客栈居住的时候便是如此,现在换了一处私人的宅邸也仍旧不敢松懈。
这些由大理寺的侍卫假扮而成的小厮们也都看得出来自家老大的心思,一定是对这位纪姑娘青睐有加,不然依照着他的性子,有什么事情都习惯于雷雷风行的,又何须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还不是怕伤到了这位纪姑娘。
因此他们见纪沉鱼又在院子当中忙活着什么,自然是不敢不上去帮忙的,一个个的都争着抢着的要在纪沉鱼面前讨个好。
“姑娘,我来帮你吧!”
“姑娘去歇着吧,这里放着我来!”
因为在这里出了大理寺的人之外没有外人,因此关上大门之后这些侍卫们也就恢复了原本的称呼,这其中有几位还是在纪沉鱼因为宠妃王氏被杀一案的时候就见过纪沉鱼的,因此与她也在之前有些交情,所以说话什么的更为熟络一些。
纪沉鱼赶忙去拦这些侍卫们要来帮忙的好心好意:“别!几位爷!可别忙!”
别人不知道纪沉鱼还能不知道吗,这几位能带出来完成诏安莫驹这件事的都是殷宁鹤手下的得力干将,虽然现在是假扮成了小厮的身份,可是人家本来可都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哪还能真的当成小厮去使唤。
纪沉鱼说:“别了,放着我来吧!正好我找个事情解解闷子!”
侍卫:“……”完了,他们家老大把漂亮姑娘圈家里,都给圈出要抢着做家务的毛病了……
殷宁鹤:“……”风评被害。
纪沉鱼这边正在争着抢着的整理院子,就听得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了。
纪沉鱼回头一看,是许久没有回来的殷宁鹤,倒是没有之前回来的样子那样风尘仆仆的,但也能看出些疲惫的神态。
纪沉鱼见他突然回阿里,喜上眉梢的说道:“看着院子是不是与之前模样大变了!”
殷宁鹤进来时候的目光全然都在正挽起袖子整理院子的纪沉鱼身上,反而对这院子中的变化不甚在意,听到纪沉鱼这么说,这才转过头来四下里打量起来了这个院子。
殷宁鹤会选择这院子,无非也就是顺着马镖头对着这院子顺水推舟促成的一件事,殷宁鹤虽然在大理寺的那一处小院不甚考究,只是作为一个临时的居所而已,但是殷府老宅却是十足考究的,与殷府老宅相比,寻常的宅邸是入不了殷宁鹤的眼的,只是殷宁鹤没有想到纪沉鱼竟然这么喜欢这一处庭院,这几日以来负责在纪沉鱼身边保护她安全的暗卫也曾向殷宁鹤报告说纪沉鱼这几日都是在捣鼓着这个庭院。
殷宁鹤打量着这处院子,确实是比起前几日初来乍到之时大有变化,不光是杂草都清除了,就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看出是经过了纪沉鱼的悉心打理的。
纪沉鱼一边殷切的看着殷宁鹤,一边不拘小节的用袖子擦去自己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
殷宁鹤嘴角带起三分笑意,点了点头,说道:“果真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这都是你自己动手做的吗?”
纪沉鱼得意的昂起了自己的下巴,笑着说道:“是呀!”
殷宁鹤环顾了一下脚下的地面,连这地上的杂草都已经清理了一干二净,又不由得有些皱了皱眉,说道:“这种事情支使着旁人去做就好了,何必自己动手。”
纪沉鱼昂着脸半天,没有等来殷宁鹤的夸赞,反而是一句何必自己动手,心中有些不快,小嘴一撅,嘟囔着说道:“你不懂,自己动手才有乐趣的好吧!”
殷宁鹤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好心说错了话,于是赶忙赔笑着说道:“是是是,是我眼拙了,不过这院子被你整理的焕然一新这我可看得清楚!”
纪沉鱼这才心满意足,问道:“诏安莫驹的事情可是有新进展了?”
殷宁鹤讳莫如深的一笑,说道:“是有新进展了,有重大的新进展,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有一出好戏来看。”
纪沉鱼:“什么一出好戏?”她看着他带着笑意的面庞,继续问道:“难不成是今天晚上就诏安莫驹?”
纪沉鱼此刻的心中莫名有些五味杂陈,原本是一直期盼着早日完成诏安莫驹这件事的,一来是这本就是纪沉鱼答应殷宁鹤要陪着他完成的一件事,这件事完成了,纪沉鱼心中的大石头也就落下了,纪沉鱼原先可从未做过什么欺骗他人的事情,虽然假扮成富商的夫人算不上是有意的去欺诈别人,可这身份终究不是自己的,纪沉鱼总有种偷了别人的身份一样的异样感觉,二来诏安莫驹这件事也是殷宁鹤一直在谋划着的,纪沉鱼也是希望他的谋划能早日的实现。
但现在在威山镇呆了半个月有余,纪沉鱼的心思却在不知不觉当中转变了,她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不希望离开这个民风淳朴也山清水秀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纪沉鱼也不希望自己跟殷宁鹤的关系就这样归于平静了。
殷宁鹤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卖关子,不过却这样说道:“今晚诏安莫驹是不可能的,我还并未取得他的全部信任,但是今晚,要给莫驹摆上一道鸿门宴!”
纪沉鱼的疑惑更多了一些:“摆上一道鸿门宴,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殷宁鹤回答她这问题,纪沉鱼又继续提问道:“等一下……什么叫你还并未取得他的全部信任?难道殷大人你这几日一直在忙活着取得他的信任?”纪沉鱼觉得自己好像中途失忆了一般,殷宁鹤虽然一直是忙的不可开交,可是每一次回来,不管是回到客栈还是回到这一处宅邸,都将自己这几天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纪沉鱼,虽然纪沉鱼自己也觉得自己只是帮着殷宁鹤了一些小忙,但也算不上和殷宁鹤一起合谋了什么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道理要殷宁鹤什么事情都告诉自己的,但殷宁鹤每次都是主动这样做,久而久之纪沉鱼也习惯了这件事,殷宁鹤在外面忙着,纪沉鱼在高墙大院当中也是体验了一把云诏安。殷宁鹤这几日忙着的也就无非是修建新粮仓的事情和打探些消息罢了,从未有提到过什么关于莫驹的,更别提说什么取得莫驹的信任了。
殷宁鹤笑着说道:“容我慢慢跟你解释。”
纪沉鱼点了点头,寻了个院子当中的石凳坐下,让殷宁鹤娓娓道来。
殷宁鹤说:“这莫驹同我一样,也掩藏了自己的身份,今日我便要在这里摆上一道鸿门宴宴请他,咱们也到了威山镇这么久了,彼此也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更是迟迟不见莫驹有何行动,今日就大家彼此都揭开庐山真面目。”
纪沉鱼:“这么说殷大人您已经知道了这莫驹掩藏成了什么身份?”
殷宁鹤点点头,说道:“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声张出去,担心打草惊蛇。”
纪沉鱼皱皱眉头,猜测道:“那或许是莫驹并不知我们的真实身份,所以这才一直没有行动呢?”
殷宁鹤笃定的摇摇头,说道:“跟他接触的的时候,我明显的感觉到他正在不停试探,莫驹是个聪明人,比起你我而言他都要聪明,因此不可能不知道的。”
纪沉鱼听着他这语气,像是跟莫驹接触了很久的样子,只是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殷宁鹤告诉过自己的都接触过什么人,也无外乎是负责运输修建新粮仓所需要材料的几位镖师,各地贩卖这些东西的掌柜的,还有就是……
忙前忙后的马镖头!
纪沉鱼想起第一次见到马镖头的时候,殷宁鹤曾说过这莫驹必然会出现在茶汤会上的,纪沉鱼却不知怎么的就没有想到莫驹会以换一个身份的方式出现在茶汤会之上,仍旧是固执的一位莫驹会乖乖的在台下观礼,甚至回去之后还暗暗的想着他们在明处而莫驹在暗处的这个处境有多么多么的危险。
纪沉鱼的表情之上流露出的满是震惊,难不成真的是马镖头?
见殷宁鹤笑而不语的样子,纪沉鱼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从茶汤会开始,殷宁鹤就在放长线钓这一条大鱼,原本纪沉鱼还以为着殷宁鹤要跟这位马镖头接触是因为他透露给他们的自己跟威山上的山匪是熟识的关系,结果是没想到这位看似憨厚的马镖头竟然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
见纪沉鱼不可置信的样子,殷宁鹤也大概猜出了纪沉鱼已经猜出了这人的真实身份,柔声说道:“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会紧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