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委会的政府大楼盖得很威风，老百姓有的把政府大楼叫八卦楼，因为这座楼的主楼十八层高，两边的裙楼八层高，楼体呈八字型，处处都要沾个八字。有的把政府大楼叫绿帽子，因为这座楼的形状象极了古代官员的乌纱帽，外墙又是用绿色大理石装修的，看上去是一顶绿色的乌纱帽。政府大楼的设计挺讲究风水，背后是一座树木苍郁的小山，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这在风水先生的嘴里叫太师位，因为地势活象一张太师椅。据说给政府大楼选址的时候，当时的开发区主任专门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风水。老百姓传说开发区最近这些年的经济建设、市政建设成绩显著，就是因为这座政府大楼的风水好。
政府大院的门口守着武警战士，尽管钱军的车挺高级，可是没有特别通行证也不让进，只能停在政府大院马路对面的广场上。钱军从开着冷气的车里钻出来，一股热浪立刻扑面而来，活象掉进了新疆人烤馕的鏊子里。李天来开着空调在车里等他，钱军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冒着摄氏四十度的高温步行穿过广场和车水马龙的马路朝开发区管委会跋涉，心里忍不住火冒三丈的乱骂，骂李天来傻，不知道在管委会门口等他下了车再到这边来停车。骂政府狗眼看人低，他这个堂堂的国有企业正厅级干部竟然连乘车进政府大院的资格都没有。骂纪工委偏听偏信仅仅凭贾美丽的一面之词就跑到集团瞎搅和还得他还得登门消除影响。该骂的还有很多，钱军还没顾得上全部骂到，就已经进了政府大院来到了开发区纪工委所在的七楼。
钱军来找纪工委的时候就憋了一口气，又让太阳晒得火冒三丈，抱了破釜沉舟大闹纪工委的决心，要跟纪工委好好的计较一番。没干坏事心里没鬼，也就不怕外面来的鬼，他决心今天要向纪工委讨个说法。他顺着门上挂的牌牌找到了纪工委书记的办公室，轮了老拳用力敲打书记办公室的门。书记办公室的门没有敲开，却把纪委工秘书处的门敲开了，一个挂着黑边眼镜的白面书生有几分怯生生地告诉他书记不在，问他有什么事情。
钱军说：“你们纪工委的人在我们公司捣乱，我找你们书记报案来了。”
白面书生有些懵，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看上去挺有身份却又有几分痞气的人，愣了片刻才说：“书记今天到下面搞调研去了，您能不能到办公室坐下来谈，或者在办公室等他？”
钱军就跟着白面书生来到纪工委办公室，坐下后说：“这样，我到你的办公室等他，你给他打电话，就说南方集团总经理、党委书记钱军前来拜访，请他尽快回来，先调研调研我再调研别人。”
白面书生听他报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倒也不敢怠慢，给他倒了杯水，为难地说：“书记到区里去了，区里事先组织了汇报会，这阵可能正在开会，估计他不会接电话，就算接了电话估计他也不能赶回来，还是……”
钱军暗想，纪工委书记是开发区副书记兼着，开发区行政级别相当于正厅级，副书记不过也就是副厅级，比他钱军还低了一级，况且他的人事关系在省里，也轮不着这位副书记管他，对他么没什么可顾忌的，便放了硬话说：“如果你不敢给他打电话，我就到区里直接找他去，我在省城见副省长书记也没见他这么难。”
白面书生让他吹的大话镇住了，连忙拨打电话替他找书记，拨了一阵失望地把电话听筒交给他说：“你看，我说么，书记开会一般都关机，这阵真的没办法找他。”
钱军说：“那也好，我就在这儿等他，你继续跟他联系，我今天见不到他就不走了。”
白面书生试探着问他：“书记找不到找我们赵副书记行不行？赵副书记是纪工委的常务副书记，专职的，纪委的日常工作都归他管，如果您的事情能跟他谈，我就帮您找找他。”
钱军认识这位赵副书记，心想我他妈找了他多少次都找不着他，如果能找到他跟他谈也是一样，便说：“那也好，书记不在我就常务副书记。”
于是白面书生跑了出去，片刻赵副书记就推门进来，用生硬的本地普通话对着钱军嚷嚷：“你好你好，姜总亲自上门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欢迎啦。”
打电话的时候到处找不到这个人，如今会了面钱军也就不好意思继续板了脸对人家发脾气，人家终究是领导干部，不是白面书生那种办事员。况且，经过办公室里充足空调的降温，钱军的火气已经消散，面对了赵副书记那由横七竖八的皱纹编织出来的笑脸，只好也挤出一脸硬梆梆的笑容：“赵副书记您好难找哇，我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都找不到你。”
赵副书记多少有几分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哪里会，我天天都在，我要不在你也可以打手机啦。”
钱军说你给我的名片上根本就没有印手机号码。赵副书记说有哇，不可能没有哇。于是钱军就掏出他的名片让他看，赵副书记凑过来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果然弄错了，这是我的老名片，可能那天我老婆装错了，我也没认真看就给你啦，来来来，换一张，不好意思啦。钱军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一看，他原来拿的那张名片不但没有手机号码，连固定电话的号码都不对。
赵副书记起身说：“走哇，到我办公室坐。”
钱军就起来跟了他走，出了门才想起来，返回头拉了白面书生的手握了又握：“谢您啦，今后有什么事过来找我。”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白面书生象是遭到了突然袭击，手忙脚乱脸红脖子粗地接过名片说了声谢谢。
象是为了表示纪检机关的清正廉洁，赵副书记的办公室非常简朴，家具都是老式的，硕大的两头沉写字台上插着党旗和国旗，沙发也都是老式的全包围式，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着泡功夫茶的全套家伙。赵副书记熟练地沏着功夫茶，钱军东张西望地看着这间纪工委副书记的办公室。他发现，这间办公室面积很大，有三四十平方米。家具看着俭朴，其实啥也不缺，电话传真不用说了，空调、电视、电脑、纯净水热水器、微波炉等等家用电器办公电器样样不少，完全可以装备一个中等家庭。
赵副书记沏好茶给钱军倒了一杯，然后坐下摆出跟他正式开谈的架势：“最近在忙什么？今天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啦？”
钱军懂得他前半句话完全是客套，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绝对没有真的让他汇报最近在干什么的意思，也就不予理会，直接回答他的后半句话：“我很忙，您也很忙，本来我不应该来打扰你，可是我却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前来找你。你肯定知道最近纪工委的同志到我们公司搞调查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亲自前来向你投案自首。”
赵副书记挤出一脸笑容呵呵干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啦，你们公司有个女同志叫贾美丽的，前几天到党工委信访办公室反映了一些你们公司的情况，事情倒也不大，就是性质挺恶劣的，书记做了批示，让我们调查落实。”
钱军说：“到底是什么事情？是我搞了流氓活动还是参与了恐怖组织？再不然就是我们走私贩毒了？”
赵副书记笑着说：“都不是，要是那种问题就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了。咳，这件事迟早要跟你面谈的，既然你来了，我就直接问问你吧。你们公司最近是不是把那个贾美丽同志开除了？”
钱军说：“那个贾美丽不存在开除的问题，属于辞退。她也不是我们公司的正式职工，是招来的临时工，企业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时可以辞退她。”
“噢，她不是你们公司的正式职工啊，那你们辞退她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话问的跟那几个到公司调查的纪委干部一模一样，钱军十分不耐烦，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又诉说了一遍。
“即便没有这种事情，对于临时工来说，我们也随时可以辞退她，不需要什么理由，这该没有什么违反党纪国法的地方吧？”
赵副书记说：“事情如果仅仅是你说大么简单，我们纪委也不是没事干了闲得难受，跑到你们公司干扰你们的正常工作……”
钱军抢过来说：“不仅仅是干扰了我们的工作，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们一个劲围绕着我跟那个贾美丽的个人关系找职工谈话，好像我跟那个贾美丽有什么问题似的，这种做法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这是我不能接受的。赵副书记，你实话告诉我，那个贾美丽到底告我什么了？要是符合事实，我现在就老实交待，要是不符合事实，你们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答辩的机会，不能把我蒙在被子里用锥子戳。”
赵副书记说：“人家反映说，你辞退人家就是因为你对人家图谋不鬼，人家多次拒绝，你无法得逞，便用辞退人家要挟人家，人家仍然不从，你就把人家开除了。”
钱军啼笑皆非，跳着脚说：“他妈的，赵副书记，对不起，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个贾美丽，赵副书记你见过那个贾美丽没有？”
赵副书记摇摇头：“这件事情是下面的同志在办，我没有见过那个贾美丽。”
“你要见了你就会明白，凭她长的那个德行，我对她图谋不轨？我老婆的屁股比她的脸都生动，我要是连她都要图谋不轨，老母猪见了我都得撒腿逃跑。再说了，还用得着我对她图谋不轨？是她对我图谋不轨还差不多，就她那么个破货，脱光了躺马路上发情期的毛驴过来都不干她，我对她图谋不轨，天大的笑话。”
赵副书记憋了笑劝他：“姜总，你别这么说话么，是非曲直经过调查一定可以真相大白，到时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别那样骂人家啦。”
钱军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他这种身份的人不该用那种泼妇骂街的语言，尤其是当着纪工委副书记的面。可是他确实控制不了自己。最让他难以容忍的是，那个贾美丽竟然把自己描绘成了坚贞不屈的烈妇，而把他钱军说成了连一个打工妹都搞不上手的窝囊流氓，这么说他还不如直接说他跟贾美丽搞破鞋，两个人通奸好一些。
“纪工委领导也真可笑，怎么竟然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我真的对她图谋不轨，我还能辞退她吗？她想走我都得挽留她。”
赵副书记说：“人家说了么，你是因为无法得逞恼羞成怒才开除人家的么。”
钱军恼火透了，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自己拿不出没有对她图谋不轨的证据，他相信她也拿不出自己对她图谋不轨的证据，因为目前唯一摆在大家面前的事实就是他确实把贾美丽炒鱿鱼了。尽管他一再说明了朝她鱿鱼的原因，可是人家也会认为哪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贾美丽告状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赵副书记又端给他一杯茶，那种跟酒盅一样的小茶杯让钱军厌烦，他接过茶杯象喝酒干杯一样连干四五杯，然后对赵副书记说：“这种事情你们也这么大张旗鼓地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们也应该为企业想想，为我的名誉想想。现在可好，闹的集团上下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做？”
赵副书记说：“这一点我们应该注意，其实这种事情要不是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做了批示，我们根本就不会查，既然书记批了，我们怎么也得给书记有个回馈，这一点还请你理解。另外，你也要正确对待，身正不怕影子斜么，回头我给林处长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注意工作方式方法，不要给你们造成负面影响。”
钱军说：“你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我们公司就不接待他们了，他们愿意怎么搞就怎么搞，可是再不准进入我们公司到处散布总经理耍流氓没有得逞的流言蜚语了。”
赵副书记皱了眉头说：“姜总啊，你这么说我们可担待不起了，我们可没有到处散布你耍流氓，我们只是调查了解一下情况，你也得理解我们，我们这也是为了工作，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么。如果调查结果证明那个贾美丽是诬告，既可以还你清白，我们也要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你不让我们调查，如果人家真的是诬告了你，你不也没有替自己搞清事实的机会嘛？这样吧，你工作很忙，我也不留你啦，我保证调查工作尽量限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避免给你造成负面影响，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你随时提，我们都是熟人，你打电话也可以，直接找我也可以，好不好？”
钱军知道人家这是下逐客令了，也明白话谈到这个份上，该说的都说过了，不该说的也不能再说了，就起身告辞。赵副书记挺殷勤的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
出了办公楼，热浪扑面而来，政府大门外面值勤的武警战士站得笔直，汗水顺着黝黑的脸往脖子里面灌，短袖制服的后背前胸湿漉漉的。钱军看到这尽职尽责的武警，不由想到那个贾美丽竟然能冲破武警战士的警戒到党工委信访办告状，作为一个农村来的打工妹而言，不能不说勇气可嘉。不过，钱军却绝对不相信贾美丽真的能有这个脑筋和勇气，也不相信她能这么坏，红口白牙编故事诬告他。如果背后没有人指使，操纵，甚至用物质利益收买，她应该不会干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谁会在背后支持操纵她，这也是不言而喻的，柳海洋、小乌龟、李大宇，甚至糖三角也可能参与其中。想到李大宇，钱军转身又朝纪工委跑，让贾美丽气得忘了对赵副书记说私开假账户，搞体外循环小金库的事儿了，纪工委不是办案子积极性挺高么？这件事情当面告诉赵副书记，看他们查不查。
赵副书记见钱军二返长安，以为他拉下了什么东西，钱军说有重要事情说，刚才一生气给忘了没说。赵副书记只好又开始给他沏茶，钱军说：“茶不喝了，事情很简单，我说完就走。”于是把审计中发现项目开发部以南方集团的名义私自开立账户，并且往这个账户上前前后后转了五百多万的事情说了一遍。赵副书记神情凝重起来，对钱军说：“这些人胆子真会这么大？你马上把那个开户银行和账号告诉我，我立刻派人去查，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
钱军说我马上打电话要这个帐号，于是拨了裴国光的电话，要了项目开发部开立的那个账户的开户行名称和账号，记下来交给了赵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