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面传来了楼顶大钟的敲击声，办公室里更显得静谧，钱军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犹豫不决，该不该把自己的打算乘董事会发来指示这个机会全盘端出来，也算是借一场东风是这把帆杨起来。精简机构，压缩人员，对集团资产重新审计，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很可能还会涉及到账外资金来源走向的清查，这一桩桩事情都是会让许多人喊疼的举措，尽管有了董事会的函，许多事情可以推到董事会的身上，可是引起的震动、造成的震撼却是可以预料的。而且，震动、震撼的承受者却是企业和他钱军，企业会不会被震散架，他会不会招来难以预料的祸患，那是无法预料的。如今，公司的资金状况刚刚开始好转，拖欠的货款正在陆续追回，北京东方企业集团的租金也开始正常交纳，部分积压的不良资产也已经开始变卖回收，企业算是有了活钱可以开展业务了。黄小船继续搞他的进口出口，虽然每单的业务量很小，利润很低，却也算是每单都有钱赚，总比闲呆着强多了。他联系的跟中原化纤公司的来料加工也开始进入运行，当初最担心的提货问题有了老宋那个傻儿子作人质，也得到了圆满解决，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他们用百分之三十的定金拿了中原化纤工业公司的产品卖掉，中间倒了这么一手利润就出来了，据裴国光核算，光这一单业务转到年底公司抓挠四五百万的利润就没什么问题。只要不出大的失误，年底完成甚至超额完成董事会下达的经济指标是手拿把掐的事。关键是不能出现大的失误，从业务本身来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失误，可是业务以外呢？集团走上了正常运转的轨道，处于一种相安无事的平稳状态，尽管这种平稳仅仅是暂时的、基础是极为脆弱的，却也总是一种平衡。在这个时候开刀动手术，会不会因为打破平衡脆弱的支点而导致整个公司象一座基础脆弱的大厦崩塌、摊垮呢？钱军犹豫不决了。
他还在踌躇不决，郜天明却已经掂着机构改革计划书来找他了。他大略看了看这份计划书，内容挺大胆，从机构方面看，郜天明建议凡是两年没有业务的业务部一律撤销，撤销后的业务部门归并到有业务的部门，也就是说，谁有业务就给谁设部门，谁有业务谁就当业务部经理。然后由部门负责人负责“组阁”，人数不限，需要多少人就安置多少人，但是有一个前提，所有部门都独立核算，业务经费、管理费用包括人员工资都要打进该部门的成本。管理部门只保留两个：总经理办公室、财务部，其他的一律撤销，确不可少的管理工作一律划给总经理办公室。管理部门的领导竞争上岗，经过群众评议、领导审查，然后才能正式任命。钱军看了这份机构改革计划书心里蹦出来几个字：深合我意。
他问郜天明：“根据你的计划，如果我们这样办了，公司能有多少富余人员下来？”
郜天明说：“至少得有一半人下来。”
钱军又问他：“下来的人怎么办？”
“下岗啊，发生活费，现在全国各地都是这样。”
“那你觉得我们集团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只要想办就行。如果我没有地方安置，我下岗。”
钱军笑骂：“你倒真是弼马温不怕天下乱，光屁股不怕下大雨。”
郜天明说：“不破不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集团目前的状况表面上看好象挺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就象是一潭死水，而且是发臭了的死水。死水迟早得蒸发干净，然后潭底留下来的就是污泥和臭鱼烂虾。”
钱军说：“还是再考虑考虑，对可能引起的各种后果我们都得考虑的更充分一些，把副作用降到最低程度，如果我们光顾着破，破了又立不起来，煮了夹生饭麻烦就他妈的大了。”
郜天明说：“那好，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如果你有什么新的想法稿子我可以再改。不过我想如果真的按我的这个方案搞，海龟帮的虾兵蟹将可能就得下一大批。”
过去钱军对郜天明关于海龟帮的说法并没有放在心里，甚至认为郜天明有些偏激，小乌龟一直管着人事，任何人调进公司都得他办手续，如果他办的手续就说是他的人，就划到所谓海龟帮的圈子里，南方集团的六十四号人有几个不是经过小乌龟调进来的？后来他认真研究了让糖三角编制的南方集团职工花名册，发现从柳海洋和小乌龟原单位调进来的人确实不少，这当然不是偶然的。另外从南方集团职工的言谈话语中，他也了解到一些不是从小乌龟和柳海洋原单位调进来的人却也都跟小乌龟跟柳海洋有着直接间接的亲戚或者朋友关系。他相信了郜天明的说法，南方集团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难以用正常的人事关系来解读南方事业这种人事结构状况。通过人事改革能够大大削弱海龟帮的实力，这倒是钱军非常愿意看到的结果，也算是进行人事改革收获的副产品。怕的就是真的这帮人联合起来捣乱，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局面。想到这些，钱军对开展人事制度改革，下岗分流富余人员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钱军还在这里迟疑不决，企图把南方集团这潭死水的平静保持下去，柳海洋跟小乌龟却杀上门来兴师问罪了。自从钱军略施小计用提升副总经理的前景给了小乌龟一张空头支票以后，他们俩一起来登门拜访的情景几乎再没有出现过，钱军知道这是小乌龟抱了一丝争当副总经理的企望有意无意地跟柳海洋拉开了距离，今天他们却又一起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肯定是遇到了在他们看来不得不共同出面，保持同一个声音的大事。跟过去一样，照例是柳海洋先开口，小乌龟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先开口，而是在一旁敲边鼓，他们俩在一起让钱军总是想起那句成语：狼狈为奸，柳海洋是狼，小乌龟是狈。只是不知道他们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小乌龟竟然顾不上当副总经理的前程，又跟柳海洋滚成了一团。
“姜总，封项目开发部帐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柳海洋一开口就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钱军刚开始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心里还有点紧张，听到他们是追问这件事，反而轻松了下来，对他们说：“这件事情上次不就已经说过了么？对南方集团资产进行审计是董事会的决定，我们只能执行，这件事情哪有我们讨论的余地。”
柳海洋说：“对，这是董事会的通知，可是董事会的通知上并没有说要封项目开发部的帐吧？而且，审计的具体时间是你确定的，定这么重大的问题的时候，总该跟领导班子通通气吧？”
钱军正要解释一下，告诉他们作为总经理，执行董事会的决定没有必要取得副总经理和总经理助理的同意，况且，在这之前他已经对他们通了气，小乌龟却插了一句：“我们南方集团是国有企业，不是个体户，也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财产，怎么能一个人说了算，独断专行不是共产党的作风吧！”
这是钱军就任以来，小乌龟头一次面对面地对他发难，钱军突然醒悟，他过去光琢磨着怎么样挠人家的痒痒肉了，却忽略了人家除了痒痒肉，还有痛楚神经，对项目开发部封账审计，肯定是捅到人家的痛楚神经了，不然他们不会作出这么强烈的反应。钱军想，既然触到了你们的痛处，那我就让你们好好的疼一回，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根神经为什么碰不得。
“好了，如果你们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账已经封了，审计人员已经进驻了，我是完完全全地执行董事会的决定，你们如果认为我做得不对，你们去找董事会，只要董事会撤销他们的决定，我没意见。对了，肖助理，你说得很对，南方集团确实是国有企业，不是个体户，也不是我的个人私产，如果是我的个人财产倒好办了，别人想让我养活他的亲戚朋友那可就没门了。”
柳海洋让钱军几句话说得张口结舌，小乌龟却并不是那种能让人家几句话说退了的人：“姜总，你别误会我们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们纯粹是为了公司好。至尊花园那个房地产开发项目现在非常困难，建成的房子压在那里卖不出去，施工队伍非常不稳，在这个时候我们做领导的首先应该想到的怎么支持、扶助他们渡过难关，保持稳定求得发展，在这个时候丰乐项目开发部的帐户，还派审计组进去，难免造成人心慌乱，如果生产经营上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都不好交待。”
他缓和口气，钱军也跟着缓和口气，他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靠吵架解决问题，如果他真的跟柳海洋、小乌龟吵起来，损失最大的是他自己，在职工眼里他这个总经理真就没了身份，没了份量。于是他也放缓了口气说：“年前李经理才报了喜，他们房子卖得好，还跟我要奖金呢，怎么突然经营就非常困难了？”
小乌龟仍然不屈不挠：“卖掉几套房子跟经营困难并不矛盾。这就跟我们南方集团前段时间一样，看着实力很强，其实账上只剩下八十万块钱了，你姜总应该能理解。”
“这我当然能理解，既然房子卖得不好，积极努力卖就是了。我难以理解的是，企业对自己的投资项目进行审计，对自己的下级部门进行审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上级企业的责任和义务，为什么我们对项目开发部审计一下就这么难呢？再说了，我们也不仅仅是审计他们部，而是对所有长期投资项目进行审计。你们告诉我，从集团成立以来，南方集团对长期投资项目进行过审计没有？这就是失职，是对国家不负责任，对企业不负责任，也是对项目开发部和房地产开发工程不负责任。再退一步说，开展审计怎么就会影响或者干扰企业的正常经营呢？审计不过就是看看账，查查家底，又不会到生产岗位上开动员大会，也不会把机器停下来检查设备，怎么就会影响企业的生产经营呢？”
小乌龟总算没词了，柳海洋又出面纠缠：“至尊花园开发小区正在运作，连工人养活着一百多号人呢，万一出了问题谁负责任？”
钱军说：“当然是李大宇负责任，这找不到别人头上，他是项目经理么。”
钱军知道柳海洋是想逼他说出了问题他负责任，他就偏不那么说，想跟我玩套圈游戏，让我伸着脖子你来套，没门。钱军心里暗暗好笑，柳海洋张嘴结舌咽了口唾液眨巴眨巴眼睛活象嗓子眼让肉丸子卡住了。
小乌龟又继承柳海洋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姜总，这件事情意见不统一就先不说了，我们保留意见。我再说说另一件事。最近群众反映很大，说是你给自己雇了两个保镖，对职工态度恶劣，这不像共产党的干部倒像黑社会的老大。”
钱军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是吗？聘保安就是黑社会？那滨海开发区所有企业和政府机关都成了黑社会了，哪一家没有几个保安？这件事情我们就不要讨论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恰到好处的是，保安之一听到钱军办公室里有嚷嚷的声音，马上推开门拎着胶皮棒子问钱军：“姜总，没事吧？”
钱军挥退了保安：“我跟柳副总他们谈事呢，能有什么事？”
保安的脑袋缩了出去，门也关上了，钱军送客：“你们俩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还忙着呢。”
柳海洋和小乌龟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就此退场，还是继续纠缠。这时候郜天明拨过来电话，说是有事情，钱军就让他马上过来。都在同一层楼上，片刻郜天明就捏了几页纸来找钱军，见柳海洋跟小乌龟在这里扭头就要退出去，钱军叫住了他：“有什么事？”
郜天明说：“你们有事我一会再来吧。”
钱军说：“我们的事情谈完了，你有事就进来说。”
郜天明进来看看柳海洋和小乌龟，对钱军说：“我回去又想了想，对机构改革方案做了点补充，拿给你看看。”
钱军接过他手里的纸：“好，我看看再说。”然后就坐到椅子上假装认真阅读，不再搭理柳海洋和小乌龟。
小乌龟终于忍耐不下去了，气呼呼地说了声：“没事我走了。”掉头就走，柳海洋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
钱军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郜天明莫名其妙地问他：“姜总，你笑什么？”
钱军说：“我在笑，本来我还犹豫不决的事情，倒让柳海洋和小乌龟帮着下了决心。好了，你没事跟我去至尊花园开发小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