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主任寄过来的特快专递糖三角总算送了过来，里面是南方集团董事会的函，见糖三角眼巴巴抻着脑袋想偷觑他手里文件的内容，钱军就问糖三角：“你还有事吗？”糖三角讪讪地笑笑：“没事了，你要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糖三角走了，钱军长出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糖三角一天到晚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好象一只躲在角落里阴暗处的大老鼠，看着他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踩死他更让人恶心到不寒而栗，他实在想不通，如今这光明灿烂的年代怎么会培育出这种异类产品，更想不通黄智怎么能容忍这样一只人形耗子给他当总经理办公室主任。打开董事会的函，钱军又想起了刘副主任，这个奸猾老头说到底还是个好人，说话办事都挺讲信誉，想起他为了让那些争抢南方集团总经理的人野心变伤心，竟然把自己推出来冒充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钱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喜欢那个说话慢条斯理有板有眼的小老头儿，尽管那个小老头太好色，而且对自己的好色毫不掩饰。喜欢了，钱军对他跟裴国光的私人交情也顿时有了宽容和理解，说不定，他跟裴国光的这种关系必要时还能派上重要用场呢。
董事会的函弄得挺正规，除了盖着南方集团有限公司董事会的印章，还有各位董事的签名。董事会函前面的一段话对南方集团的工作做了有限的肯定，同时指出南方集团在经营管理方面存在着诸多问题，具体表现就是不良资产规模庞大，机构设置重叠累赘，职工人浮于事，管理费用严重超支，造成经济效益滑坡，股东权益缩水等等。为了尽快改变这种局面，董事会对南方集团提出了三项要求：第一，对投资项目进行全面的审计，对于长期不见效益的项目要着力于盘活资金；第二，加速企业内部经营机制改革的步伐，简化机构，定岗定员，全面推行竞争上岗优化组合机制；第三，全力以赴开辟市场，创造优良的经济效益，今年必须完成纯利润五百万元。除了第三条，其他内容都是钱军的意见，原封不动地换成董事会的话印在纸上说了出来，这就是对他钱军最大的支持，最大的信任，也就是授予他钱军的尚方宝剑。
他打电话招来糖三角，把董事会的函递给他：“你马上把这些文件复印三十份，给领导班子成员和每个部门经理发一份，让他们利用两天的时间学习体会，对了，给郜天明也发一份。”
糖三角刚才就想知道这份文件的内容，这阵儿急急忙忙地翻看着文件内容，钱军的话他竟然没有听明白，钱军说完了他才茫然地问：“什么东西给郜天明一份？”
钱军只好耐着性子再给他重复一遍：“这份文件是董事会函，很重要，你赶快复印三十分，给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和各部门经理每人一份，再给郜天明一份，听明白了吗？”
糖三角点着头说：“明白了，明白了……”匆匆忙忙地跑了。
看着糖三角的背影，钱军想，六十来个人的公司，中层以上领导干部每人发份文件就得发三十多份，这种公司不亏损才见鬼，至今没有垮台就是运气。钱军并不急于马上动手落实董事会的指示，他宁愿让公司所有的人都认真读读这份也许会决定南方集团今后命运的文件，宁愿先听听公司职工对这份文件的看法和想法。
让钱军诧异的是，文件发下去后竟如石沉大海，公司上上下下竟然毫无反应，起码表面上没有出现钱军预想中应有的震动，人们照样该干啥干啥，甚至连柳海洋、小乌龟、裴国光这些人都象没有看过这份文件似的。这个公司的人都麻木不仁了，这个公司的职工都成了脚后跟上磨出来的的死皮了，钱军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咒骂，又过了几天仍然没有见到反应，钱军只好叫来郜天明，问问他学习董事会文件的感想。
“你看过董事会的文件了吗？”
郜天明莫名其妙地反问：“什么文件？我没有见到什么文件啊。”
他的表情让钱军相信他没有说假话，糖三角根本没有给他发文件，于是又叫来了糖三角：“我让你把董事会文件发一份给郜天明，你发了没有？”
糖三角吭吭吃吃地说：“那天您说给各部门的领导，郜天明不是部门领导，我以为……”
钱军知道这小子又在捣鬼，也懒得听他艰难地编造借口，就说：“你现在就拿一份复印件过来，给郜天明看看。”
糖三角为难地说：“不是说公司要压缩管理费用么？为了避免浪费我是严格按照人数复印的，没有多余的了。”
钱军只好说：“那就算了，你忙去吧。”糖三角走后，钱军从抽屉里找出原件，递给郜天明说：“这份文件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明天对我谈。”
郜天明聚精会神地阅读文件，看过后把文件还给钱军说：“我这两天听说董事会来了个什么文件，要我们搞什么机构改革，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钱军急忙问：“职工有什么反映？”
郜天明说：“没什么反映，这仅仅是一份文件么，公司也没有什么动作，所以大家都还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
“你怎么看？”
郜天明的回答让钱军大为失望：“机构改革在南方集团已经改了几十遍了，越改机构越多，越改人员越多，人都改皮了，现在董事会来了这么个文件，只是要求公司审计、改革、挣钱，对职工来说都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老话了，所以谁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钱军顿时醒悟了，职工们之所以对这份董事会文件没有引起重视，并不是人家迟钝、麻木，对于职工来说，集团没有拿出具体措施之前，这份文件跟报纸电视上天天叫喊的那些话没有什么不同，他内心想的东西职工谁也不知道，职工更不知道这份董事会文件产生的过程和省国资委的意图，所以文件发下去之后没有引起任何反响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钱军说：“这样吧，文件你也看了，你回去认真思考一下，先按董事会的指示精神搞一个机构改革方案，然后咱们再作进一步的探讨。”
郜天明答应着走了。钱军又传唤了裴国光：“董事会的函你看了？”
“看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你说该怎么办？”
俩人的对话有点像小孩子顶嘴，这让钱军有些好笑，裴国光说：“从我分管的部分来看，就是要对投资项目审计，别的方面都好办，我们平常也都有个基本的评估，问题是柳总和肖助理一直都反对审计，是不是还得再跟他们商量商量？”
钱军说：“现在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董事会的指示我们只能照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四个字：坚决照办。”
裴国光的小眼睛在眼镜片后面滴溜溜转着盯着钱军看，脸上突然有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对钱军说：“姜总，明天上午我先把项目开发部的账封了，下午就到审计师事务所去联系，这项工作随时可以开展。”
钱军心想，裴国光啊裴国光，你这个瘦猴可能是南方集团最聪明的一个人，他是第一个看透这份董事会函件背后意义的人，不然他的态度不会在一瞬间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是听说他要请市审计师事务所来进行审计，又有些不高兴，暗想你也太圆滑了，怕得罪人不是？我就偏偏要让你出面得罪人，心里这么想着就对裴国光说：“请什么审计师事务所，请他们不还得花审计费么？怎么，你们没有能力审计他们吗？就由你牵头，财务部办。”
裴国光看着钱军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给钱军传递坦诚，郑重其事地说：“姜总，你别误会，以为我怕得罪人，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请审计师事务所来审计，审计过程规范，干扰少，结果更加客观，也更加有说服力，我如果怕得罪人我就不会牵头办这件事情了。”
钱军暗暗叫绝，人们常说，胖子奸猾在皮上，瘦猴奸猾在骨头里，裴国光算就是奸猾到了骨头里，自己想什么他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如果用好了是治世之能臣，用不好就是乱世之奸雄，所幸目前对他用得还算好。
“行，就按你说得办，审计事务所的费用你尽量往下压，告诉他们我们审计的项目还多着呢，要是收费合适，审计认真，今后我们的审计项目就交给他们，如果费用要的太高，下回就没他们的事了。”
裴国光答应了一声就要走，钱军又叫住了他：“裴总监，压缩机构，精简人员，你估计会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裴国光把刚刚抬起来的瘦屁股又放回了沙发，沙发深深陷了下去，象是承受不了骨头的研磨吱吱嘎嘎地呻吟了几声，裴国光想了一想才说：“按照正常的情况，企业根据自己的经营策略和利润情况调整内部机构，进行人员精简是正常的企业行为，不过，就怕……”
“怕什么？”钱军追问了一句。
“就怕有意外的事情，也就难免有意外的反应。”
“意外的事情你指的什么？”
“就是受到冲击的职工想不通，闹事。”
钱军明白了他之所指，放走了裴国光之后，他打电话叫来了李天来：“我这次从省城回来忙着抓业务，有两件小事没顾上，你现在马上去办，一是中原化纤的宋总有个儿子，要进我们公司，我答应了，另外，还有两个退役的武警找工作没找落，我给安排到我们公司做保安，这三个人来了以后，你一手管起来，最近公司要有所动作，这三个人要用好，切实保证公司改革的正常进行。”
李天来面露难色：“这有点困难，公司人事归糖三角管，进人的事情得让他办……”
钱军骂他：“你脑子浑了？我知道归他管，我说的是他们进来以后归你管，明白了没有？”
李天来总算心领神会了：“我明白了，保证公司领导的安全就是保证公司改革的顺利进行，你放心吧姜哥。”
钱军叮嘱他：“今后别再姜哥姜哥了，叫习惯了当着别人叫出口像什么？我们是国有企业，不是黑社会。”
李天良嘿嘿笑着告辞，钱军马上叫来糖三角，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他去办理宋总儿子和那两个保安的人事手续。
糖三角没敢多说什么，连连答应着去办了，钱军估计他肯定会找柳海洋和小乌龟，就跟屁股出门到了柳海洋办公室，果然糖三角正苦着脸跟柳海洋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糖三角连忙住口，钱军瞪了他一眼，糖三角连忙撤退。
钱军对柳海洋说：“你说的那笔业务可以做，你现在就着手吧。”
在钱军进来之前，柳海洋正为钱军没有经过班子讨论擅自进人和糖三角骂骂咧咧地商量着要告钱军，钱军进来一提那单进口油料的业务，柳海洋的念头就又转到了那笔获利预期很高的业务上，根据公司规定，纯利润的百分之十可以给具体业务的经办人提成，如果这笔业务做好了，他柳海洋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的赚一百多万，所以也就不再提及钱军要一下给本已人浮于事的南方集团进三个人的问题，忙忙叨叨的跑去找黄小船帮他拟合同了。他自己不会拟合同，每一次有了业务都找黄小船帮忙。
在钱军的强力追逼下，宋总的公子和那两个退休武警的人事手续办得极为顺畅，不到一周，三个人齐齐到南方集团报到，钱军把他们都安排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划归李天来管理，李天来把两个保安安排到了集团的电梯门口值班，安排具体任务的时候话却说得非常明白：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姜总的安全，没有经过姜总的批准，任何人不准擅自进入姜总的办公室。
刚开始集团的人并没有把这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放在眼里，还按照过去的习惯冲过来敲敲门只要钱军答应就能进入总经理办公室，没多久就开始改变这种习惯，要想见钱军，事先打电话预约，钱军答应了以后，才能接见。如果有急事要找钱军，也要由两个保安打电话请示过钱军，钱军批准以后才能去他的办公室。也有不信邪的，清欠组的张胖子见钱军上任以后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儿，郜天明已经回到了总经办，他自己却还在那里冷冻，拿着基本工资拖命，忍耐不住，跑上来找钱军理论，结果让两个保安给堵住。保安请示钱军见不见张胖子，钱军对这个张胖子印象极为恶劣，黄智是南方集团的创始人、开拓者，不管怎么说在南方集团当了那么多年老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张胖子居然趁人家退休交班的机会，当众侮辱人家，钱军相信，如果不是黄智退休，借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这种狗咬烂棉袄的行为既无聊又无耻还无赖，所以他上任以后根本就没有管那个张胖子的事儿。
听到张胖子要找他，钱军马上拒绝：“告诉他，我没有时间，有什么问题找总经理办公室，逐级上报。”
保安就不让张胖子进办公区域，张胖子开始发飙，大吵大闹，结果让保安推打一通，扭着胳膊扔出了大门。就这还没完，当月开工资，张胖子发现少了两百块，找糖三角质问，糖三角告诉他根据集团的规定，扰乱集团办公秩序，罚扣二百块钱。张胖子本来就只拿了个基本工资，再扣掉二百块，哪里还能忍耐，跳着脚骂人，从黄智、糖三角一直骂到钱军。他在那里吼叫，钱军在办公室里听得一清二楚，给李天来挂了个电话，李天来派两个保安过去，硬是用总经理办公室的抹布把张胖子的嘴塞了个严严实实，保安还要捆他，郜天明在一旁看不过去，劝开了。糖三角也有点狗仗人势，张胖子气咻咻地离开时，他还提醒老张：“你又扰乱办公秩序一次，下个月还要扣二百。”差点没把张胖子气得跳楼。
有了这两回张胖子的演出，整个南方集团的员工都变得老老实实懂得守规矩了。就连柳海洋要见钱军，也要事先打个电话约约，钱军给他面子，每次打电话预约，都热情欢迎。如果钱军下班，两个保安中就会有一个坐到司机的边座上保卫钱军的安全，车本来就由钱军的哥们李天来驾驶，再加上那么一个保安，钱军无论在班上还是在回家的路途中，都有了双重安全保险。
到了这个份上，钱军明白自己已经竖威，或者说已经给南方集团的职工精神上制造了本来就应该有的那种仰视、尊崇的心理。从心理因素上说，他现在要大刀阔斧的推行董事会授权办理的事情，起码已经没了暴力冲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