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船总算出现了，看到他那红光满面趾高气扬大摇大摆的德行，钱军怀里揣着的炸药包彻底熄火了：这小子成功了。黄小船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又从笔记本里掏出一张盖了好几个红印章的汇票：“老板，我的事儿全办完了，这是货款，两千三百八十万，加上对方已经支付的五百万定金，一共是两千八百三十万，挣了多少钱你自己算吧。”
钱军故意抑制他的成就感：“资金压在对方将近半年，不按照资金流转增值率计算，就是按照银行定期存款利息算，我们的利润也大大减少了，不管怎么样，钱回来了就好，晚上我请你喝酒。”
黄小船作出一副苦相：“姜老板，没等你愁死我就先让你逼死了，请客的事情是小事，该给我们发点奖金了吧？”
钱军马上答应：“发发发，论功行赏，让财务部测算出准确的利润数额以后，按照规定发你们提成奖。”
黄小船这才笑了：“老板，今天晚上请客，我埋单。”
钱军说：“你买个屁，人面前埋单过后就找我报销，那种单我也会买。”
“报销怕啥么，你进我的销售成本好了。”
当天晚上，钱军招呼了公司领导班子成员们再加上黄小船个他的部门属下，在海鲜大酒楼摆了一桌，给黄小船庆功，一伙人喝了个昏天黑地，柳海洋最爱喝也最不能喝，刚刚喝了五圈舌头就分岔了，一个劲嚷嚷着叫小姐陪酒，小乌龟拉了黄小船骗他：“小姐来了，快给我们柳总敬两杯酒。”黄小船也挺坏，端了酒杯捏了嗓子逗柳海洋：“好柳总呢，我跟你喝两个交杯酒。”柳海洋稀里糊涂半真半假的跟黄小船交叉了胳膊喝酒，两杯酒灌下去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黄小船又要跟裴国光喝交杯酒，裴国光舌头大了，腿软了，站在那儿直晃悠，脑子却还清醒，骂黄小船：“去个屁，大老爷们喝交杯酒恶心不？滚一边去。”
钱军脑子清醒，却假装喝高了，翻来覆去地跟小乌龟称兄道弟，翻来覆去地强调要搞好团结，翻来覆去地嚷嚷要挣钱，多多地挣钱。小乌龟好象也喝了不少，却一点没有酒意，钱军闹不懂这小子是酒量好，还是作假没喝多少。
小乌龟抽空子凑过来问钱军：“姜总，现在公司情况好多了，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钱军挥舞着胳膊告诉他：“下一步就是继续喝酒，挣来钱才能有酒喝，你能挣来钱就是我的哥们，挣不来钱说啥也没用，裴国光你说对不对？”
裴国光想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就坐在椅子上说：“对，挣钱，挣来钱就是哥们，黄小船就是我的哥们，也是姜总的哥们。你肖助理跟柳总挣不来钱，光会花钱，就不是我们的哥们，你说对不对，姜总？”
钱军说：“对，就是这。”
小乌龟挺不高兴，可是面对着傻乎乎笑着让黄小船埋单的钱军和眼睛已经睁不开的裴国光却无可奈何。
散场了，李天来送钱军回家，裴国光搭他的车，柳海洋照例由小乌龟护送回家，黄小船自己坐出租。在车上裴国光突然问钱军：“姜总，你没事吧？”
钱军一愣，明明看着这家伙喝多了，怎么转眼之间就清醒了，便说：“我没事，我看着你喝多了，你也没事？”
裴国光嘻嘻嘿嘿笑着说：“不装就真得喝多，你没发现小乌龟那小子喝矿泉水蒙人？”
钱军倒真没发现小乌龟喝酒的时候掺假，裴国光却发现了，暗想，这个瘦猴心眼倒真不少，也真能随机应变装疯卖傻，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酒桌上的高手，这小子倒也不是馕货，真会做戏，连他都以为这家伙真喝多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采取这种办法对付柳海洋跟小乌龟，让钱军有了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更加认定，这个人可以成为同盟军。
“你春节前到北京看刘副主任去了？”裴国光问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话说出口钱军随即醒悟自己多此一问，肯定是刘副主任告诉他的。
果然，裴国光说：“我给刘副主任打电话拜年的时候他说您去过了。”
说到刘副主任裴国光忽然想起刘副主任亲口许诺要以董事会的名义来函支持他一把，便问裴国光：“他说别的什么没有？”
裴国光看了看正在默默开车的李天来：“没说啥。”
钱军到家下车的时候，裴国光跟了下来，挺关心的问他：“姜总没事吧？”
钱军知道他有话要背着李天来说，就站了下来说：“没事。”
裴国光悄声说：“刘副主任来电话了，让我告诉你，东西他已经寄出来了，让你注意查收。”
钱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一直是他盼着的东西：关于改革南方集团人事机构和对南方集团长期投资项目进行重新审计的董事会函。可是这件事情刘副主任完全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他，没有必要通过裴国光转告，而且，他到省城跟刘副主任谈话的情况他至今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刘副主任在电话里到底对裴国光说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得知函已经寄了出来，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钱军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如同热恋者蓦然发现对方还另有恋情，内心深处的空落却只能藏在心里。不管怎么说，得到上级的支持终究是好事，钱军这样安慰自己。至于刘副主任通过裴国光通知他这件事有没有暗示、或者其他意思，钱军不愿意现在就搞清楚，实际上也搞不清楚，因为他迄今为止并不了解裴国光跟刘副主任的交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小乌龟那单业务的获利终于吐了回来，根据他们和第三家中介公司的协议，那家公司该得的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扣除之后，原来预计能赚二百多万的业务，扣除业务费用和拖付利息，实际上只赚了不到一百万。让钱军不放心的是，小乌龟把那摊业务从短期做成成了长线，利润回来了，本钱却没有回来，继续压在那摊业务上周转。钱军对小乌龟很不放心，可是却也无可奈何，他没有正当理由逼着小乌龟中断业务，硬性回款，如果那样，弄不好连本钱都回不来。对于这件事情，钱军只好装傻，期盼能够有机会把将近一千万的本钱弄回来。
钱军心急火燎盼望的董事会函件是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厚厚的一叠，糖三角给钱军送过来的时候钱军正在听柳海洋报告他联系的贸易业务。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两次，虽然他对柳海洋这个人并不太看好，可是看到他拿回来的那两分规范的油料供销合同，再看了上面的条款，也真不忍心对这件事情轻易否定了。他知道，如今在生意场上，要想拿到这样两份供货合同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对于他钱军这个总经理来说，能够为公司赚来钱，总比给公司亏本要好。所以，钱军诚心诚意地对他说：“柳副总，这件事情要办就一定要办好，你也知道，过去公司在这方面的教训实在太多了，而且公司再也经不起亏损和挫折了，所以这个业务在正式运转前，公司一定要认真地进行可行性研究，你稍微等两天，很快就有结果。”
柳海洋连连点头：“我明白，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光公司承受不了，我个人也承受不了。”
这件事情拿到领导班子会上研究的时候，柳海洋跟小乌龟态度一致：“这笔油料进口代加工业务非常好，操作简单，利润丰厚，全都是靠关系才能拿到的，谁放着这么好的贸易项目不做，谁就是傻瓜。”
裴国光和郜天明以及其它几个部门负责人没有发言表态，但是却用表情告诉钱军他们对这单业务持保留态度。只有黄小船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句：“柳总赚了钱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啊。”
钱军知道黄小船他们这帮业务内行是有话不愿意在会上说，或者说是不愿意当了小乌龟和柳海洋的面说。心想，你们不说，我就偏偏要逼着你们当面说，省得你们一个个都会当面装好人，便追问裴国光：“裴总监，你看这单业务怎么样？”
裴国光支支吾吾：“油料进口业务我不懂，再说了，我们集团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经营权吧？”
这是钱军头一见到裴国光在会议上正面反驳柳海洋和小乌龟的意见。
柳海洋马上回击：“怎么没有？老唐，你把我们集团的营业执照拿过来，看看有没有油料经营权。”
裴国光仍然板着那张瘦脸，好像在和谁赌气：“不用拿了，我知道营业执照的兼营业务上有那么一条，但是那指的是一般性的油料，不是指汽柴油，根据国家规定，汽柴油进出口业务必须由专营的石油进出口公司经营。我们做这种生意，有关部门认真追究起来，可以给我们扣上走私的罪名。”
柳海洋不高兴了，因为这笔业务是他弄来的，不管怎么说，在国企当官跟在政府当官一样，除了关系，还得有政绩，当下拉长了脸顶撞裴国光：“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有企业，开具的是正经八百的增值税发票，凭什么就成了走私了？你让海关的人过来说，我们是不是走私。别自己赚不来钱，别人赚钱还眼红。”
小乌龟阴阳怪气地说：“柳总你可别说，裴总监最近炒股还挣了一笔呢，怎么样？发奖金的时候可得请我们喝酒啊。”
这俩人一反击，裴国光的气势马上被压了下去，嘟囔了一句：等海关过来说，就晚了，然后就不吱声了，活象受到惊扰的蛤蟆，鼓了腮帮子生闷气。
钱军赶紧打圆场：“别激动，大家都是为了公司么，咱们公司确实经不起任何挫折了，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裴总监是搞财务的出身，对合同看得细一些，考虑得也多一些。这样吧，这件事情我再跟柳总详细探讨一下，如果问题不大，就开始办，我们的原则是既要谨慎又要大胆，既要稳妥又要开拓，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在这种气氛下，别人就啥也不好说了，钱军心里却已经决定，柳海洋这单业务就让他去做。
散会了，裴国光却没有走，钱军知道他有话要说，就又给他换了杯水，裴国光迟疑了半会儿突然问钱军：“姜总，春节前糖三角到省国资委拜年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这件事情回来后钱军一直没有再提，他等着糖三角或者柳海洋、小乌龟出来向他作出解释，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闭口不提，就象从来没发生过那件事情，又好象过了个年大家把这件事情都忘了似的。钱军想得挺简单，你们不提我也装糊涂，你们总得报销吧？报销总得找我签字吧？如果你们愿意自己掏腰包送礼拉关系那我就当成你们的个人行为，公司刚好还省了一笔开支。听到裴国光提及这件事情，钱军实话实说把他在省城巧遇糖三角的经过说了一遍。
裴国光问他：“你回来以后他们有没有找你报销？”
“没有，我还一直等着他们来找我签字呢。”
裴国光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你的签字别想从财务拿出来一分钱，这笔钱肯定没有从财务出。按糖三角说的是小乌龟给他的钱，那小乌龟的钱又是哪来的？”
“会不会是小乌龟先自己拿出来垫的？”
“鬼话，噢，对不起，我不是说你说的是鬼话，我是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小乌龟你还不了解？他的钱都是穿在肋条骨上的，要想他拿钱，得把他骨头拆了才能拿出来。你来这么长时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小乌龟自己掏钱请别人吃过一碗面条？什么时候见他自己掏钱喝过一两酒？再说了，真是他垫的钱，你回来了他能不找你报销？替公司搞攻关，由公司出钱名正言顺，他为什么不找你报销？这里面有几个可能，一是他们办这件事情跟公司没关系，完全是他们自己替自己拉关系，所以背着你，糖三角回来又没敢对他们说在省城碰上你了，所以他们从根本上就不愿意让你知道，自然也就不会找你报销。二是他们有自己的资金来源，最有可能的资金来源就是房地产开发，我们公司过去搞的房地产项目从来没有搞过公开招标，都是项目开发部直接找的施工队伍，这里面会不会沉淀下来部分资金没有交回公司入账？”
钱军敢断定的就是，他们乘自己不在的时候派糖三角到省城去拜年送礼，绝对不是为了公司搞攻关，绝对是维系他们自己的关系网，不然他们没有必要瞒着他。不敢断定的就是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从哪里支出的。他突然问裴国光：“你对这些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裴国光眨巴眨巴眼睛，吭吃了两声才说：“也不能说一点不知道，不过也就是个耳闻，听说他们有小金库，数额还挺大，归小乌龟管着，至于钱从哪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钱军又问：“黄总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裴国光摇头：“不知道，哦，我是说不知道黄总知不知道，到后期黄总基本上不太管事了，什么事情都是柳海洋跟小乌龟说了算，所以黄总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
钱军让他这一大串知道不知道搅得头晕，他万万没想到一次省城之行竟能引出这么一大串事情来，经过裴国光这么一分析，他才感到自己对这件事情想的有点简单了，也才发现自己又窥到了南方集团一个不为人知的格外隐秘的角落。而且他也知道，这种事情通过正常渠道，靠企业自己的职能和权限是很难查清楚，甚至根本查不清楚的。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裴国光一声：“这件事情能不能想个办法搞清楚？”
裴国光又是摇头：“没办法查，你问谁谁肯定都说不知道。”
钱军在心里苦笑：国有企业，纯粹是一个烂泥潭，不碰看着水面平静清洁，一搅每一滩都是都是一潭混水。心里这么想着，暗暗遗憾，迄今为止，自己做的跟别人做的，差距还很大，就连那个宋大炮都比不上，人家每年不管企业效益真得怎么样，二百多万的年薪就够了，而且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自己赚几个钱，还真得殚精竭虑，赚到了还得心惊胆战。
裴国光接下来又说出了一个令钱军更加吃惊的事儿：“姜总，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肖助理做得那单业务你还记得吧？”
钱军点点头：“那怎么能不记得？时间不长的事嘛。”
裴国光说：“我有一个朋友在省城工商局，偶然的机会他告诉我，肖助理的老婆办了一家公司，哪家公司的名称和肖助理合同上的第四方完全一样。”
钱军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故意追问裴国光，让他把答案说出来：“怎么回事？”
裴国光：“显然，他利用他老婆的公司从我们公司的业务中牟利。”
钱军继续追问：“你有证据吗？还有，法律上对这种事情有没有规定？”
裴国光摇摇头：“证据就是他老婆名义开的公司参与了这单业务，至于这种做法是不是合法，我也不清楚，我想从法律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小乌龟这种行为不管怎么说，起码对钱军本人的智商是一次挫败，他钱军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有防得了小乌龟从他眼皮子底下轻松愉快的赚走了一百多万人民币。这种智商的挫败感会让钱军这种人更加难以接受，更加恨意深沉，他阴沉恼怒的神情肯定吓着了裴国光，裴国光连忙劝慰他：“姜总，你也别太生气，这种事儿哪个国有企业没有？党中央国务院都没招，也只能是谁碰到枪口上毙谁，咱们又能怎么样？只要能把自己该管的事情管好，就算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自己了。”
钱军想想他说得也真有道理，现如今哪个国有企业不是一潭混水呢？谁能捞算谁有本事，谁捞漏底进了监狱算谁倒霉，换作他钱军本人，还不是一回事儿？只要有机会，或者说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他钱军对人民币不是也报了极其热爱的态度吗？想到这些，钱军倒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心里唯一解不开的疙瘩就是不能让小乌龟那个混蛋白白把自己涮这么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