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在之前见面那家酒吧，今晚月亮很圆，天空看不见一片乌云。既然要喝酒，成丰骑小电动去，几段没有路灯的小路也看得很清楚，最近镇里也有在查酒驾。
成丰到酒吧门口就看见跃生新入手那辆本田SUV，这车像跑过很多地方，车身上满是泥土灰尘。跃生驾照还没到手前，就已经入手这辆车了。他说在镇里开，也不会有人查。
走进酒吧，今晚来喝酒的人多，音乐非常震耳。
跃生就坐在之前的包间里，桌上摆满了啤酒，已经有两个空瓶。成丰站在包间门口，看见跃生愣了一下，十几天没见，他的模样仿佛老了十岁，头上多了很多银白发，是以前就有的吗？身子也瘦了一圈，满脸胡须也没刮，像做了几十天的噩梦。
现在才九点半，球形彩色灯在墙角旋转。
“你来啦，坐吧坐吧。”跃生的语气好像很高兴，拿起啤酒，像没有什么事可以打击到他，今晚只是一场小聚会。
“我自己来。”成丰打开啤酒，和他碰了一下。
“生，事情都安顿好了吗？”景江的头七已经过去，这边的习俗是没有给小孩办葬礼的。
“好了，好了今晚才有空出来。”他一口干了半瓶，“墓碑做得很漂亮，前面有一条小溪，很多小鱼，一个安静的地方，小江很喜欢鱼。”
“那就好。”成丰点点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警察也把那个老女人的事告诉我了。”
“现在学校领导老师们都知道这事了。”
“呵呵……”
“那个老女人也赎罪了。”
“呵呵，谁他妈管她是死是活，我只关心我儿子，他现在离开了，我的家也塌了。”啤酒泡沫从他嘴角滑下来。
“你别这样说，你还有你老婆，你们还很年轻。”他摇摇头，成丰说每一句他都是这样的反应，这是遭受生活重大打击后常有的条件反射，仿佛什么都不会好起来一样。
跃生喝完一瓶啤酒，顺手将空瓶扔到一角，路过的女服务员吓了一跳，成丰摆个手势示意没事。
“成丰啊！我现在可以倾诉这操蛋生活的朋友不多啊！”
“别这样说，你还有……”
“我儿子去世的消息传开了，生意上的伙伴都来慰问我，可我总觉得大家是在嘲笑我，都在可怜我，说我现在绝后了。”
跃生最近是喝了不少酒，说话已经有些神经兮兮，成丰不时说些鼓励他的话。
“别这样想，大家还不是想好好关心你，早日走出这悲伤。”
“呵呵，关心我？只有我儿子可以关心我。”
“生活还是有其他希望可以期盼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自怜！”成丰已经喝了一瓶，他今晚也想多喝点，大不了推着车回家。
“成丰啊，”跃生打了个嗝，“我儿子说得对，我确实看错了，我去考驾照后更加确认，我是色弱。当时在厕所窗户看见的身影，是黄色衣服，不是红色衣服！有穿黄色衣服的，我记得只有你一个成丰，是你害死卡雯的是吧！我现在越喝越精神。对了，我儿子也算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回来这个破小镇，当你那破老师，你也不会去搞恶作剧，抓弄那个老女人。你真是小肚鸡肠的家伙，那么多年的事还记在心里，干出这种幼稚的事，就是因为你的小气，我儿子！说到底，我儿子就是被你害死的！”
“景江的死我跟你一样难过，可那是老女人的错，害死他的是老女人！”成丰说话也开始口无遮拦，一直强调不是自己害的。
“还有呢？卡雯那件事也是你做的吗？你看人家漂亮就动手动脚，还把人推下去了。”
“绝对不是我！你没有看错，警察当时也排除了我的嫌疑。”
“那个身影就是你！”跃生现在已经开口，一口咬定就是成丰本人。
“你喝醉了，你最近刺激太大了。”成丰想转移话题，不想扯这个。
“我也想明白了，呵呵……”他似醉非醉，挺直腰板。
“你笑什么？”
“你就是因为当时我说错了，才摆脱了嫌疑，以为我是在为你掩护。我记得好像是事件发生后，你我的关系才那么好的，才一直拉拢我跟你们几个坏学生在一起，你是心虚才会那么做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成丰也提高嗓门，“我们几个是因为关系好，才玩在一块，你别乱猜！”
“是吗？那你为什么初中开始就没有和我联系，是不是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事！”
“联系少这个很正常啊，我们初中不在同一所学校，大家都有新的朋友。”成丰一心想撇清关系，能想到什么借口就说出来，绝不能让跃生看清这一点，跃生听不进去这些。
事实是，成丰早就把这个朋友忘记了，要不是当老师碰见，这种忘记会延续下去。
“你不会是想把恶作剧的事告诉警队吧？”如果跃生这样做，自己也会麻烦缠身，书估计也教不了了，之前醉意说的话，现在变成了尖刀，反过来刺向自己。
“我明天要去一趟警察局，老女人自我了断后，写下了自己的罪行，我要她们家人赔偿。”
“她已经还了一条命！”
“谁稀罕她的命，一百条，我都不要！”跃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当他今晚说的都是酒话，明天起床就会忘记。
“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你看起来像一周没有睡觉。”成丰也很同情他。
“我无所谓。”
成丰站起来，准备到前台拿包香烟。
“帮我也拿一包。”成丰走到吧台，拿了两包烟，顺便把酒钱也给结，酒吧老板还送了两盘花生跟水果盘，一会服务员就送进去。
成丰回到沙发上，这次他换了位置，坐在跃生的对面。抽了半根烟两个人都没说话，外面开始嘈杂起来，包间很快被音乐声覆盖，十点后这里最热闹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生活还得继续。”
“我老婆已经几天没有和我说话了，他怪我那天没有去接小江，那天雨那么大。”她老婆责怪他，他来责怪成丰，成丰责怪老女人，这错就像踢皮球，谁也不愿意接着。
“那天我应该送他回家，那时我只在门口看见贝贝，或者你给我打个电话，送你儿子没有什么麻烦的。我们也可以开心的喝酒，搞搞元旦前的聚会。”
“聚会？我现在还要什么他妈的聚会？”
“上次给‘六神’几个人发邮件后，大家都表示很有兴趣，具体能不能来，还得到时看情况，时间也只暂定在元旦前。”
“呵呵……”跃生已经没心情听这些，生活中心只有稳住，人才会找其他节目。成丰觉得今晚的酒特别容易下肚，也没有不适感，平时无忧无虑时，酒总有一股苦味。
“现在搞什么会都不会开心了，不会开心了！”他长叹一口气。
成丰陪他坐到十一点，跃生也不提这些伤心事还有过往，是酒精催促下才让他说出那些多疑的话吧？十一点成丰准备回家了，他有预感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喝酒了，以后见面再聊什么，中间都会卡着景江的事故，回不到原先那种纯友谊氛围。
“你想回就先回吧，我在这里坐会，听听音乐。”跃生已经有些醉了。
“你不回家好好陪你老婆吗？她现在需要你的陪伴。”他没有理会成丰的话，两个伤心的人在一块，是伤心的平方。
在这个小镇里，男孩重于泰山，深深的压在每个做爸爸的身上。
“酒钱我已经给了，你不用再给。”他点点头挥挥手，要走就快点走。
成丰推开玻璃门，外面的风让人舒服，月亮已经来到远处的高山上，端庄高雅，它见证过人间无数的生离死别了吧。
成丰开着小电动上路，这会倒是酒劲上来，太阳穴跳得很快。可觉得意识还算清醒，可以开回家，这是酒驾者常有的自信。他以走路般的速度，路上不见行人，小镇过了十一点就很安静，作为一名教师，这种行为实在愚蠢，他顺利的回到家里，在三楼沙发上倒下就睡，明天是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