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原来那日意识散尽时的殡天是这个意思。悲从中来，水汽氤氲了眼角：“先皇待我不薄，事到如今要杀要剐，任凭陛下处置。”
赵祈安冷冷一笑：“杀你？”
他的手一路下滑，我来不及躲避，他便握住了我半个腰：“杀你？未免太简单了些，你险些坏了朕的大事。”
我一时慌了神：“赵……赵……祈安，我我我可是先皇的人。”
赵祈安一口咬住了我的耳垂，我吃痛叫出了声。
“没错，宋家嫡女的的确确是我父皇的妃子，那日在养心殿前已追随父皇而去。”他五指插进我的发丝，缓缓道：“可你宋倾城不是。”
我惊恐地瞪大双眼，努力想弄清他的意图，四目相对，我竟然昏了过去。
赵祈安对我极为宽容，上好的补药一碗接着一碗送进来，玲珑殿里新增了一批仆人不说，连御膳房里也有了专门给我掌勺的师傅。
思来想去，莫非他是想让我愧疚而终？
我托瑛儿出宫去替我给我老娘报个平安，那晚瑛儿回来一见我便哭了出来：“主子，瑛儿无能，那宋家主母果真是个心狠之人。”
我不敢再听下去，从前我身为先帝妃嫔又颇受恩宠，他们也不敢对我母亲如何，如今新帝即位，我那主母见大势已去，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思量再三，我一咬牙，叩开了养心殿的大门。
8.
赵祈安在看折子，一边的陈公公打起了瞌睡，烛光融融，映着少年帝王的侧脸，我一时放慢了脚步。
他还是注意到了我，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疲惫：“你来做什么。”
“我……明天我想出宫一趟。”
他眼里忽然燃起了一丝异色：“病好了？”
我来不及辩解，他便拿起一本折子砸醒了一旁的陈公公：“陈公公，昨日你不是说侍寝的折子人数不够。”
他指着我：“正好把她加上凑个数。”
我连忙阻止：“不可！”
陈公公一脸茫然“宋才……宋姑娘无名无分，奴才不敢往上写啊。”
赵祈安打量着我：“无名无分，的确棘手，对了，你方才说要出宫？出宫做什么”
我连忙点头：“出宫探望我娘亲。”
“那便准了吧。”
宫外比宫中热闹十分，各种小玩意儿摆了长长一条街，可我却无暇顾及。
下了马车我便直奔轩蕊阁，宋府的下人却拦住了我：“二小姐，二夫人不在轩蕊阁。”
“不在？”
“大约半个月前，大夫人接了娘家人小住，以居所不适为由，占了轩蕊阁……撵走了二夫人。”
我攥紧了拳头，咬着牙问：“我娘呢？”
“在……厢房。”
还未到厢房，便听见阵阵咳嗽声。
“阿娘！”我推开门，看见我阿娘躺在床上，似乎是知道我来了，她想坐起来，末了却只抬了抬胳膊。
那一刻泪水绝了堤。我踉踉跄跄走到床前，扑在我阿娘身上痛哭。
“倾城，你回来了，真好。”
“阿娘，他们有没有给你请郎中啊，是女儿不好，女儿回来晚了。”心像被人硬生生剥开，阿娘是我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忍辱负重活下去的唯一的念想。
现如今她受尽折磨，形容枯槁，我深吸一口气：“阿娘你放心，你放心就好了，我一定治好你的病带你离开这里。”
我吩咐瑛儿去请了郎中，药还未煎熟，主母那边便得了消息，让人来请我过去。
父亲和主母都僵着脸，我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父亲满脸嫌弃：“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你就在宫里好好当你的太妃不好吗，真是晦气。”
“也怪不得你父亲说话难听，如今先皇驾鹤归西，你虽身在宫中，可与百姓眼里死了丈夫的寡妇有何区别。”主母掏出了帕子斜睨着我。
“父亲，母亲，你们如何折辱我，倾城都受得起，可我母亲是无辜的。”
我压抑着胸中怒火：“父亲，你可曾去厢房看过我母亲一眼，她为你生儿育女，我为你的女儿进宫老死深墙，我和我母亲，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
主母破口大骂：“小贱人，如今翅膀是硬了，竟敢顶撞我，来人啊，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我看那个敢。”
门口传来声音，我一愣，竟然是赵祈安。
“皇……皇上。”
“宋尚书，见到朕不下跪这是何意？”
我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不知陛下要来，臣惶恐。”
赵祈安牵起我的手：“无妨无妨，可是朕方才怎么听见有人要打朕的宋昭仪。”
主母一下变了脸色：“宋昭仪？陛下怕不是记错人了，倾城这孩子前些日子才晋了太妃的头衔啊。”
“晋了太妃头衔的是你宋家嫡女，关我的宋昭仪什么事。”赵祈安挑眉：“方才说打人的就是你吧，来人啊，把这毒妇给朕拖下去，赏五十棍。”
整个院子里都是惨叫声。全府上上下下的人跪了一地，赵祈安牵着我的手往轩蕊阁走，我虽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9.
赵祈安临走前给我买了一大筐菱角，我有几分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菱角。”一时惊讶，竟忘了礼数：“陛，陛下怎么知。”
“朕是天子，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叫来府中仆人一一问话，如今他不仅知道我喜欢吃菱角，还知道我一江南女子竟嗜辣如命，就连我喜欢斗蛐蛐养鸟都尽数知晓了去。
我安顿好我阿娘，便尽快回宫去。刚一进门，养心殿的小公公便带来了封我为昭仪的圣旨。
小公公说：“皇上说，身为天子一言九鼎，那日在宋府喊了娘娘昭仪，今日便吩咐奴才把这册封的圣旨给送来。”
我惶恐：“公公，我不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再说这恐怕不合礼数。”
小公公笑：“娘娘，这上面有皇上的金印，这便是合礼数。”
我自知受不起，可瑛儿那丫头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谢过皇上，谢过公公。”
我心里叹了口气：“小丫头，你说往后叫我怎么办才好。”
从那之后，赵祈安非但没有要杀我，对我更是宠爱有加。
我始终不知这是为何，又是一年盛夏，我喝醉了酒睡到半夜，整个人晕乎乎地往养心殿里走，看门的公公倚在门口酣睡，我头脑一热，从窗子里翻了进去。
结果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啃泥，屋里忽然亮起了灯，赵祈安拿着烛台来到我面前：“大晚上不睡觉来爬朕的墙头，宋昭仪莫不是想朕了。”
我点点头：“何止是想。”
几分错愕从他脸上闪过，他蹲下来：“宋昭仪，你知道这句话的后果吗？”
没等他说完，我便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朕向来不喜欢勉强，既然你送上门来……”
“赵祈安，疼。”
他动作放慢了许多：“你竟是完璧之身。”
喘息交融，我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先皇一直待我如亲女，不曾，不曾……”
他似乎很高兴，以至于折腾到大半夜，我才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赵祈安得了空便到玲珑殿来陪我，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陛下可喜欢我？”
“岂止是喜欢。”
“那陛下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以为他会说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没想到他认真地回答道：“好多年前第一次进宫，看见露华殿门口抠个跳鹅卵石小姑娘，我心想，怎会有这么傻的人。”
我忽然有几分恍惚：“什么时候， 我怎么都记不清了。”
赵祈安拥我入怀：“朕也曾故意路过玲珑殿无数次，只是那时年幼，你又是父皇的人，也不敢上前搭话儿。”
“差不多是从那时候起，朕便开始筹划这一切。”我愣了好久，赵祈安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怎么？吓着你了？”
我把头埋在赵祈安胸口：“没有，赵祈安，我们生个孩子吧。”
10.
我夜夜烧香拜菩萨，那年冬天我真的有了身孕，赵祈安连朝服都未换，就直奔我这玲珑殿来。
“倾城，我们有孩子了。”赵祈安一高兴便赏了合宫上下，我也很高兴，以至于都忘了西宫里还住着那个恶毒的太后。
皇后娘娘苦心筹划这么多年，终于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后，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忽然慌了神：“臣妾拜见太后。”
她面无表情，抬手便又是一巴掌：“贱货！当初哀家就不应该让皇帝救下你。”
我死死护住肚子：“太后教训的是。”
“哼，贱胚子，你以为皇帝是喜欢你吗，自始至终你不过是一个替身。”
替身！
怎么会。
我一脸震惊，太后看见我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当年老皇帝从宫外带回来一个女人，后来很快有了身孕，可谁知道是宫外哪个野男人的种。”
“那女人幸亏是生了个女儿，不然”她得意地抬起了下巴：“她会死得更惨，连带那个野种一起。”
“可那女人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勾引我的儿子，他们可是兄妹啊！”
“你知道吗，你和那靖和公主长了一张一般无二的脸。”她甩给我一张画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瑛儿哭着想扶起我来：“主子，你别哭，她就是见不得你好，等万岁爷来了咱好好问问。”
我捡起那张画像来，画中之人一袭绿裙，笑意盈盈，是个男人都为之心动吧。落款只一个祈字，我愣了许久，浑然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我拼命回想着，初见赵祈安时他捏着我的脸说像，先皇说我与靖和公主有三四分像，到底是三分，还是四分！
赵祈安到了晚上才来看我，他面色憔悴，哑着嗓子说：“倾城，她说的不全是真的，你别信她好吗，我是爱你的。”
“不全是真的？那你告诉我那些是真的，那些又是假的，你说啊！”
“你爱的到底是你靖和公主，还是我？”
“她是你的妹妹啊。”
我终于泣不成声，拼命捶打着我的肚子。
赵祈安终于怒了：“她现在已经被送去和亲，你还想怎样！”
“我自始至终不过就是她的替身对吗？”
“够了！”
赵祈安摔门而去，我的一颗心，终于碎得不成了样子。
第二天便来了圣旨，将我从昭仪贬为庶人，移居到宫外，直到孩子安然出生。赵祈安始终没有再见我一面。
忽然想起那一晚，他抱着我说：“等我们的孩子安然出生就好了，那时我便有理由遣散后宫，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而今看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11.
院子在僻静的城郊，门口有一棵亭亭如盖的老槐树，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难不成从前的山盟海誓，夜半情话，都是放屁一般。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我的心渐渐安定，无论如何，我还有肚子里这个小东西，与我骨肉相连，血浓于水。
天气逐渐变凉，瑛儿今早上街回来说街上不知为何多了许多灾民一般。
我仔细绣着小肚兜：“许是哪儿闹了灾荒，逃到京都来了，瑛儿，你若是遇着了别忘了给他们分点儿吃食。”
“好好好，瑛儿明白。我们主子是这世上最心地善良的主子。”
可谁知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灾民，而是京都的人连夜往外城逃！
直到秦风停在我面前杀死了门口的两个侍卫。血溅一地，我吓得连连后退。那时我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收起刀来，轻声道：“倾城，我回来了。”
不过七个月之久，我又回到了这深宫中，四面高墙愈发觉得像囚牢。
秦风停将我安置在了露华殿，那晚他屏退众人，半跪在我身边：“倾城，我生来便是为了复国，如今大业已成。”他牵住我的手：“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爱你了。”
“爱我？怎么爱，连带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吗？”我看着他眸中的笑意消散殆尽，一碗避子汤被端了上来。
“喝了它，前尘往事我可以不追究，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邺的皇后，荣华富贵，万人之上，倾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