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那碗避子汤,猛地摔在了地上:“秦风停,当初是你推开我,一而再再而三!今日再来找我,你怎么好意思!”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秦风停浅浅一笑:“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他。”
“赵祈安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了!?”我死死拽住他的袖口:“秦风停,让我见他一面。”
“算我求你了。”
他转过身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从未见你求过人。” 他眸中带着几分怒意,他缓缓松开手:“你好好想想吧,我有的是时间。”
那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床边有什么人一般,天蒙蒙亮,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是瑛儿。
我连忙起身:“瑛儿,我还以为你……”
话音未落,她连忙捂住我的嘴,环顾四周,轻声道:“主子,太后娘娘要见你。”
我跟着瑛儿七拐八拐来到冷宫一处荒院,一群乌鸦惊起,围着我俩乱飞。
再次见到那个威风凛凛,嚣张跋扈的皇后,太后娘娘,竟是在这般前后绝境的情形下。
她早已除下那身华袍,鬓边发髻凌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哀家的傻儿子临死之前都还念着你。”
我听不真切:“你说什么,临死?谁临死?”
“赵祈安啊,哀家的宝贝儿子。”她笑出了声。
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腹中的胎儿翻来覆去,我痛苦地捂着肚子,瑛儿连忙扶住了我。
“哀家叫你来是想告诉你真相。”
“靖和公主勾引哀家地儿子不假,可祈安对她,从始至终,亲如兄妹。”
“当初哀家是真的看不惯你,才对了讲了那番话,赶你出宫也是哀家的旨意。”
“哀家威胁他,若是不与你宋倾城一刀两断,我便找人杀了宋倾城!哀家的傻儿子啊,他就信了呢”
整个屋里都是她的笑声,我痛到哭不出声,赵祈安,我该信你的。
门被撞开,一群人闯了进来,是秦风停。
“给我带走。”
“瑛儿,不要啊,不要。”
“主子,你千万要好好活下去。”
12.
瑛儿被他们拖走了,太后撞了柱子,也死了。我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一股温热从腿间流出
“秦风停,救我。”
我拼尽全力把我和赵祈安的孩子生了下来,短暂的昏厥过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着一个产婆问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那产婆神色复杂,结结巴巴道:“回姑娘,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
我用力推开她,光着脚跑出宫去找秦风停,怎么会死呢,我明明听见他哭了,怎么会死呢,明明今早还在我肚子里滚来滚去。
“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活的,朕也能变成死的。”
那一刻天旋地转,我直直地晕倒在了地上。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赵祈安抱着孩子冲我笑:“倾城,你快看啊,咱们丫头可真漂亮。”我还未看真切,他们便消失不见。
宫里的婢女进来点灯,我虚弱地开口:“我要见秦风停,我愿意嫁给他。”
秦风停来时还穿着中衣,外面随便裹了件大氅,他高兴到语无伦次:“倾城,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你,把亏欠的你,十倍百倍补偿回来。”
我凄惨一笑,怎么补偿,拿命补偿吗?
两个月后,我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婚期降至,秦风停高兴地像个孩子,听说还赦免了几位赵氏宗亲,在天成楼上给京都百姓撒了无数银钱。
大婚当晚,他捧着我的手,柔声道:“倾城,我得了这天下都未曾如此高兴过,往后我们日子还长,我定把你放在我心尖尖上。”
我微微一笑:“那陛下可还会约束我遛鸟斗蛐蛐?”
他爽朗一笑:“只要你喜欢,朕都给你。”
“那就好。” 那就好。
我双手奉上一杯合卺酒,眼看着他饮下,我也一饮而尽。
“秦风停,你可知,我们这一路而来本就是错的。从一开始你选的就是江山社稷,不是我”
“我又何尝不知,万幸如今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
我笑:“我从始至终,都是赵祈安一人的妻子。”
“你说什么?”秦风停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想毒死我。”
鲜血从嘴角渗出,我得眼皮好重,我用最后的力气打翻了烛台,火苗点燃了裙角,可我早就不痛了。
赵祈安,我来找你了。
番外
秦风停
这是她离开我的第七年。
如今大邺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繁盛期,百姓们安居乐业,边境多年无战事,臣子们亦是兢兢业业。我好像让这世上每个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唯独我自己,至今都还陷在那场大火里。
初到宋府时,我的目的不仅仅是教书先生那般简单,我本是大邺遗孤,辽军打进皇宫时,我的皇叔拼死救下了我,从此我们二人便相依为命。
他时常教导我,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我不得不把对她的喜欢深深藏进心里。
初见宋倾城时,她还是个孩子模样,家里有个嫡生妹妹,还有两个哥哥,我看得出来,宋府的主母并不喜欢她,以及她的母亲。
我亲眼看到主母把四五只野猫放进轩蕊阁,她小小年纪,拿着棍子挡在母亲面前,明明都已经哭花了脸,还哑着嗓子安慰她的娘亲:
“阿娘,别怕,女儿保护你。”或许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我替她赶走了野猫,她跪在地上咚咚地叩了好几个响头。
第二日上课时我便收到了报答,一盒蒸熟的菱角,江南多水,这种东西摊上小贩随处可见,可不知为何,我头一次觉着菱角这样好吃。
宋尚书将我请来是为了教习他两个儿子,至于两个女儿,只是旁听罢了。当我看到宋倾城和一群小厮斗蛐蛐时,我还是忍不住揪了她的耳朵,罚她抄了十遍《桃夭》。
天黑之时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放着抄好的《诗经》,我拿起那一摞纸来看,却一不小心碰掉了她的书,我定睛一看,书上干净得很,只有秦风停三个字,板板正正地叠满了一页页。
我一愣,宋倾城连忙把书从我手里抢了过来,脸上升起一抹红晕,我故意问道:“宋倾城,你该不会对我怀恨在心,咒我明天踩狗屎吧。”
“我才没有。”她逃也似的跑开。
那晚回家时,皇叔问我:“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见你高兴得很啊。”
我结结巴巴道:“哪,哪有。”
我悄悄记下了她的生日,她及笄那日,我特意给皇叔打了个招呼:“阿叔,今晚宋尚书邀我一同欢饮。”
皇叔看了我一眼:“早点回来。”
我高兴极了,带她去吃了京都最时兴的冰酥宴,去庙里上香许了愿,庙里人山人海,她轻轻拽住了我的衣袖,忽然之间,心尖一颤。
回来路上,她问我:“宋师傅许了什么愿呀。”
我未答话,拿出团扇和锦帕轻轻放到她手上。
她眼眸晶晶亮,接过团扇和锦帕,再一次红了脸。
她走之后,我转身却看到了不远处的皇叔。
“皇叔,我想娶她。”
“我真的想娶她。”
皇叔未答话,三日之后,宋府便给宋倾城拿来了红嫁衣。
可惜与我无关,她要替她的嫡妹进宫,去侍奉那个老东西。
我的心好痛,那晚我思量再三,还是去见了她。
“宋倾城,我带你走。”可她却挣开我的手。
她说:“秦风停我不能跟你走。”
她说:“我走了,我阿娘怎么办,我不能这么自私啊。”
我愣在了原地,她蹲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原来不得已之人,不光是我。
最后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个房间的,回去之后我在父皇母后的牌位前跪了一个晚上,便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皇叔替我安排好了一切,顶了一个太监的位子,在太子身边寻找机会。我答应了下来。
我想,我这辈子与她,可能再无缘分了吧。
在太子身边,我尽心尽力扮演一个冷血又无情的人,无数亡魂死在我刀下,见惯了鲜血喷溅,我竟真的有几分麻木了。
赵祈安回来时忽然说了一句:“秦厂督,孤王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她是皇上的人。”
我勾起唇角:“太子不也迟早要做皇上。”
他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嚼了口茶叶,缓缓道:“厂督说的在理。”
于是我眼看着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笼络大臣,分割兵权,步步为营。我也渐渐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终于在皇后的加持下,老皇帝手中的权力渐渐削减,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我渐渐感觉到,可以收网了。不只是太子。
忽然有一天,赵祈安让我去找一个小才人,让她为太子所用,我接过字条,上边写了三个字,宋倾城。我眼皮跳了一下。
我以为我不会对她再有半分情愫,再见到她时,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我冷着脸,说了一句又一句无情的话,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
最终她答应了。
一连几天我都魂不守舍,皇叔看出了我的异样:“小子,阿叔我夜观天象,见你红鸾星又动了。”
“阿叔说笑了,眼下大业即成,成败在此一举,我忍辱负重二十余年,断不会在此节骨眼上出差错。”
这句话说给我皇叔,也说给我自己。
于是那日她来找我,我不顾她眸中的炽热与乞求,狠心与她划清了界限。我想拒绝她,可是又不彻底,我辗转反侧,若是我能带她离开该有多好。
妙音殿里我吻了她,她委屈地问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不能回答,只好抱紧她。
我想尽办法带她离开,皇叔却看出了端倪。
他大怒,拿起竹鞭一下一下打在我身上。
“那你我二人筹划这么多年算什么,你对得起先皇吗,你对得起大邺的将士吗!”他一口血喷在了我身上。我叹了口气:“阿叔,我答应你,待她无恙回宫后,便领兵往边境去。”
这是我第二次,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辞别太子,连夜赶往边疆,临别前给赵祈安呈上一杯茶。算作离别,更是告别。东西两厂的兵力早已集中在我一人手里,算上策反的旧臣,大辽,实际早就改头换面了。
再归来时,我身披战甲,红棕马踏入大殿,赵祈安跪在我的剑下,我以为他会求我别杀他。
“放过宋倾城。算我求你。”他拿出一把匕首:“天下谁都不想背负弑君的罪名,你若答应,我便自行了断。”
我点了头。他的血溅到我脸上,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悲痛。
我怎会伤她,我就算死在她手里我都心甘情愿。在那处小院里我见到了她,她看见我第一反应竟是惊吓。
“秦风停,你别伤我的孩子。”
我低头一看,原来她怀了赵祈安的孩子,我暗自开始疯狂嫉妒赵祈安,我甚至想过逼她喝了堕胎药。
到后来她生下一个女孩,产婆把孩子抱给我,我瞥了一眼:“给常嬷嬷抱去,若她问起就说孩子死了。”
她不信,头发凌乱,光着脚跑来找我,我恨极了,也心疼极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活的,朕也能变成死的。”
我看着她瞳孔放大,直直地倒了下去。夜半梦醒,我扪心自问,我怎会变成如此模样,一头被权力,自私,嫉妒束缚地困兽。
就是一个平常的夜里,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来报:“陛下,宋姑娘说要见你,她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我呆滞了几秒,我好像连笑都不会了,穿着单薄的中衣便往门外走,边走边笑,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可怜那个小太监拿着大氅在后面追我。
她依旧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她便愿意嫁与我。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大赦天下,连同几个赵氏宗亲一起,我散尽万金,邀百姓同乐。我甚至动了把孩子还给她的心思,往后这便是我们的孩子,我的宠爱一分也不会少给她。
可这不过是一场梦,我喝下的那杯毒酒,眼看着大火将她吞噬,闭眼之前我只记得她那句:“我从来都只是赵祈安的妻子。”
心比五脏六腑都疼。
侍卫把我从火海里救了出来,太医们救醒了我,我没死,像做了一场梦一般,只是露华殿焚毁的烟味太刺鼻,熏得我泪眼模糊。
上天无眼,明明最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如今是天和十年,我站在庭前,看着阿宁逗一只小猫,后天她今天就满十岁了。
“阿宁,到父皇这里来。”
她跑过来,笑意盈盈:“父皇,抱抱。”
我将她抱起:“后天便是阿宁十岁生日,阿宁想要什么呀。”
“阿宁要大宫殿,要这么大。”她用手比画着:“和父皇,嬷嬷一起住。”
我笑了笑:“那不如父皇将那露华殿赐给你吧。”
四年前露华殿重建,比以前更加金碧辉煌。青砖红墙犹在,而中宫却再无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