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中之后我不像初中那样懒散，开始努力，父母也比以前更关注我的学习。
我也从初中的一周一休变成了高中的半个月一休，回家待的时间也很少，但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父母吵架更多了。
虽然很讨厌上学，但是有的时候真的不想回家。
当然吵架的内容还是那些，我的老好人爸爸又做“好事”了。
妈妈会拿着爸爸的手机让我把爸爸通讯录里的一些电话拉黑掉，让他们不要找爸爸帮忙。
妈妈不会用爸爸的智能手机，一直用着大家所谓的“老人机”。
每次看到这样的妈妈，我都想给那些叔叔伯伯打电话。
我想质问他们：「你们是不是有病，你们没长手没长脚，你们家的亲戚都绝了啊？整天就知
道找我爸，你们不找他能死啊！」
我是真的替我妈委屈，我早就不是那个给点好处就开心的小孩子了。
我懂是非对错，讲道理，我知道妈妈有错，可很多爸爸都是可以避免的，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我更想质问那些所谓的叔叔伯伯，我想质问，他们明知道我爸妈会因为他们吵架，明知道已
经影响到别人的家庭幸福了，他们真的要脸吗！
我其实更想问问我的父亲，他不当老好人才是会不会死啊！
我真的有想过很多遍，每次妈妈来让我拉黑他们的时候，我都会想。
我是小孩子，即使我是高中生了，在这帮看着我长大的大人眼里，我仍然是小孩子，我是最适合说出这些话的人。
可最后我也只是想想，从来没实践过。
因为我懂人情世故了，虽然很不愿意接受，这的确是我爸的一种交际手段。
因为拉黑了一些人，找爸爸的人的确少了。
爸爸后来发现了一些人，但大概不知道这件事是我跟妈妈做的，也只是重新加了联系方式，不了了之了。
但是爸爸因为妈妈的这个操作，他的好人事业的确受到了影响。
我想这可能也是我妈这么多年没跟他们撕破脸皮的原因吧。
后来我亲眼见证了父母在我整个高中最厉害的一次吵架。
6
又是因为借钱。
我爸没告诉我妈把钱借给了别人。
还是借给当年买了那个伯伯家大棚的人。
那家人其实在我们村还开商店，开磨坊，还管整个村的电费水费开支，现在还加了个大棚。
要我说就是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
弄了这么多活，家里也还是没钱。
他们家借钱别说我妈了，我跟我姐都不同意。
可我爸还是不听，我妈因为这事跟他吵了好几天。
天天吵，天天吵。
最后我爸说：「不用你们担心，他们要是不还钱，我去要，我亲自去要，行不行？」
钱已经借出去了，我们就等着他能不能去要回来。
结果四月借的钱，说是八月还，到八月也没还。
我妈让我爸去催，我爸说：「不着急。」
我真是无语住了。
我爸不着急我妈着急，我妈从八月初一直催到中秋节才把钱还给我们。
等我中秋节放假回家的时候，我终于听到我妈说把钱要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又在餐桌上吵起来了。
当然是我妈单方面diss我爸，我爸还是有点脸的，只是低头吃饭，什么也不说。
我是看不起我爸的，说白了他这种行为就是不负责任的。
后来那家人还阴阳我妈：「都说了还你还你，我又不能吞了你们的钱，借个钱和要了你的命
似的。」
在他们眼里我爸是老好人，我妈就是个大坏人。
孙处健是老好人，他老婆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都说我爸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他老婆不好。
每次都是这样，借钱也好帮干活也好，为难人的事，我爸从来不干。
村里的妇女都羡慕我妈，觉得我妈找了个好男人，宁愿跟我妈换个老公。
我妈都是笑笑，我知道她是在嘲笑她们，是不屑。
我妈从来都不管这些，在她眼里钱能要回来就行。
可在我眼里如果没有我妈，我爸早就被人骗得连条裤衩子都不剩了。
我记得我劝过爸爸：「爸，算我求你了，别管别人家的事了，自己家的事都忙不过来，你想
把我妈气死吗？」
爸爸只是呆了呆，点头说：「好。」
我知道爸爸听进去了，就是不清楚他能不能做到了。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父母，该说他们正好互补好呢，还是说他们是孽缘好呢。
大概是孽缘吧。
7
妈妈是姥姥姥爷最小的孩子，曾经也是小公主呀。
在没嫁给我爸之前，妈妈也是不太会做饭的，嫁给我爸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做饭。
在老孙家多少年，就做了多少年的饭。
按照现在人们的思想来说，其实就是个不给发工资的全能保姆。
妈妈唯一可以等着吃饭的地方而不是给别人做饭就只有姥姥家了。
甚至结婚后，妈妈做的馒头面条送到姥姥家，姥姥都会让妈妈不要再做了。
姥姥还会去给妈妈买桃酥（一种甜口面食）带回家吃，那是姥姥自己平常不舍得吃的东西。
那是妈妈在婆家称得上奢望的东西，就算奶奶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也算奢侈的东西。
姥姥姥爷也并不富裕，但是他们也是极尽所能给他们女儿幸福。
可是姥姥在我五岁，妈妈44岁的时候离开了。
我对姥姥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很和蔼的小老太太，一个没有牙的小老太太。
而我的姥爷在姥姥离开不久也依靠子女养活了，我对姥爷的印象挺深的。
他是一个长得不高的小老头，总是带着小马扎坐在胡同口、坐在我家门口等我放学，喊我“又又”。
我也经常去街上把正在跟人聊天或者发呆的小老头喊回家吃饭。
我经常冲着街上大喊一声：「姥爷，回家吃饭啦！」
然后他会回一声：「哎！好！」
然后拿着小马扎慢吞吞地往家里来。
可是我的姥爷也在我11岁，妈妈50岁那年离开了。
妈妈没有父母了，即使舅舅姨姨，他的哥哥姐姐还在，她再也不能以女儿自称了，再也没人
拿她当孩子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妈妈虽然40多就有白头发了，但是自从姥爷走了以后白头发越
来越多，显得比同龄人要老上几岁。
自从我长大了，懂点事开始我就越来越理解我妈，越来越偏向我妈。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理解我爸的呢？
8
倒不是说理解他当老好人，这个老好人他当了大半辈子了，当得很成功，很少有人说句不是。
那大概是一种名叫“愧疚”的情绪。
在忘记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了，偶然听到父母讨论家里的钱，我才意识到家里没有多少钱。
我还是有金钱观的，主要在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零花钱这一说，都是想吃东西跟妈妈要钱去
买，有的时候给有的时候不给。
所以我对家里的钱并不了解。
但是自从那次听到他们的对话，我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省钱。
在初中别人两个周花150，我花100。
在高中别人两个周花四五百，我花不到三百。
我高一那年爸爸出去打工，那时候他已经56岁了。
那个在我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大棚里的父亲为了我的大学学费生活费，出去打工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以为村里的叔叔介绍了份不错的工作，后来姐姐点醒了我。
她说：「平常省着点花钱，爸现在干这个活是为了给你攒学费。」
虽然有些委屈，因为我有省钱了，但是我更多的是震惊。
因为通过姐姐我了解到，那份工作对人的身体不好，而且太苦太累。
爸爸有的时候中午不回家，在那里吃的大多是泡面，爸爸说挺好吃的。
爸爸做这个工作大概做了一年半就不做了，我现在想我后来大学的学费有很多大概都是来自
爸爸这一年半。
他真的是用行动在实现小时候对我的承诺：「只要你还愿意念书，你爸就算是卖废铁也供你
继续上学。」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高三了。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经历了叛逆的高二了。
高二那年我染上了很多坏学生的习性，上课睡觉看小说，就这两点足够毁了我的高二。
于是高二那年我的成绩极不稳定，于是我迎来了这辈子最叛逆的一年。
不过父母并不知道这些事，他们只以为我学习松散。
后来高三的我一直在发力，可学习这件事情讲求积累，讲求方法，讲求耐心。
我都没有。
后来的高考成绩也就中规中矩。
当我看到那个帮我填志愿的大哥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我爸那么一点点。
9
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妈妈只有对爸爸帮这个大哥的忙意见最小。
原来他们都在等这一刻。
这个大哥说是大哥其实比我爸小十来岁，闺女比我都大，跟我家有姻亲关系。
他一直在外面，在一些大学有人脉，可以帮我看看志愿，甚至说不定我以后大学有人照看。
但是他在村里还有果园，还有他父母，所以有什么事都找我爸帮忙。
而我爸妈等的就是这个。
别的人找他送礼花钱，而我爸是卖力气。
在我凭借这个大哥选到了我这个成绩能选得最好的学校的时候，并且里面有老师照看的时候，我有些理解了我爸这个老好人。
原来他也不是一个那么大方的人，他做事也求回报的。
虽然对于他的其他的老好人行为表示质疑。
但是我真的很感谢我的爸爸。
我始终记得高中的时候，宿舍里面聊天。
引起了一个话题，“你会选择嫁给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男人吗”。
我当时的回答就是不想，现在的回答依然是不想。
我的爸爸着实不是一个好丈夫，老好人，大男子主义，对家庭付出还不如对别人付出多，抽
烟喝酒，固执己见，任意一条都是雷点。
是现在女生只要有的选就不会选择的对象。
但是站在我的角度上，他真的是个好爸爸。
我有一个与现在小孩完全不同的童年，我的童年是自由的是热烈的是不缺父母陪的。
我张口跟他要的，他能买到的东西，他都尽量满足我。
几乎没怎么打过我，管我最多的就是学习。
没给我画过饼，答应的承诺，有些即使是开玩笑也会兑现。
我知道他从我上高中开始就失眠，有一次他喝多了说：「又又啊，你一天不高考，我就一天
睡不好觉，你姐结婚了，不用咱顾及了，我现在最大的心事就是你啦，等你结婚了，才算真是完。」
但同等的我也爱我的妈妈。
虽然生活中也有很多不开心，但是谢谢他们给我来这个世界看一眼的机会。
可能是我有些自私，如果我是他们，我不会选择在40岁生下一个孩子。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没有出生的话，在姐姐结婚之后他们就不用那么忙碌，准备养老了。
爸爸不用在50多岁的时候去为了我的学费做苦工。
妈妈生病不用为了医药费担心，不用撒谎说自己不想吃。
妈妈可以宠自己一些，买些吃的，而不是只有我姐跟我回家的时候才会吃顿好的。
不是老两口在家里吃着翻来覆去的白菜土豆。
10
后来我上了大学，从小想要逃离父母的我，最后还是选了个离家不是很远的大学。
我不想短短的假期，花时间在路上，想离家近一些有安全感。
后来姐姐教妈妈玩智能手机，虽然她也只会刷刷视频，但是不像以前那样发呆了。
我会两三天打一次视频，虽然因为代沟因为距离，我们大多时候不知道聊什么。
但是我知道他们会开心。
后来大学毕业之后没有选择爸爸口中的考研，我知道到这里已经很难了，他们老了我应该开始赚钱照顾他们了。
找了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拿着过得去的工资。
我的老好人爸爸依然当着他的老好人，妈妈依然会因为一些事跟他吵。
但是爸爸学会了变通，学会拒绝那些只让他帮忙却不给我家帮忙的人，学会拒绝借给他们钱。
或许是因为老了，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了，或许是懂得珍惜了。
父母吵架少了，更多的是一起聊天，聊姐姐聊我。
姐姐视角
我是孙楠楠，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奶奶讨厌我，我的爸爸只听奶奶的话，妈妈没有话语权。
我的童年说不上痛苦，只是在奶奶家里被嫌弃而已，我的父母对我是很好的。
我上幼儿园比较晚，在这之前都是奶奶带我，爸妈都在打工。
那时候家还在老房子那，离奶奶家很近。
每天去奶奶家里倒也不会欺负我让我打扫卫生什么的。
只是让四五岁的我自己爬上高高的炕，从来不管我。
只是会把吃的都给大伯的孩子，她最亲爱的孙子，而我只配吃烂水果，这是她的施舍，她都
给过我了，仿佛这是我的福分。
只是看我的眼神让我一个小孩子都能感受到她讨厌我。
只是在那里我不敢多吃饭不敢多说话，因为没人为我撑腰，即使是我那个愚孝的爸爸也不能。
我爸是村里出名的老好人，从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是了。
我爸爸引以为豪，可我觉得他很傻。
不管是过年还是喜事送礼，永远给人家好多东西，不管家里的鸡毛蒜皮。
看着我妈被奶奶欺负，我第一次对生我养我的爸爸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爸这人不行。
后来爸妈不去打工了，学着做了些小吃去卖。
我脱离了奶奶的掌控，爸妈照顾我。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出了场车祸。
我爸是被别人撞的，责任在对方。
可你知道多搞笑吗？
我爸因为那人是邻村认识的人，没接受对方的赔偿，一分钱都没接受。
那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我妈骂他，我不理解，我奶奶都无语。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爸是个傻子，只有他，只有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大好人。
被人撞了都不用人家赔的大好人。
最后是我妈觍着脸去对方家里要的，我妈也拉不下那个脸，可是家里实在没钱。
我爸知道这件事，还有脸跟我妈吵架。
我看着妈妈红了眼眶，看着爸爸涨得发红的脸。
我真的很失望很失望，我帮着妈妈说话，我爸不拿正眼看我，他大概觉得我跟我妈都是自私
自利的小人吧。
最后这件事居然是我最讨厌的奶奶插手才勉强过去的。
她这次站在我妈那边，她是真的不理解他儿子的行为。
我也同样疑惑我奶奶这样自私的人是怎么教出我爸无私的人的。
当时小学的我想的是，这次过去了，那下次呢？
小学毕业的时候，奶奶去世了。
我内心真的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想着这个老妖婆终于走了。
要么说她是老妖婆呢，她临走前都是我妈在照顾，我家出钱出力，结果没得到半点施舍。
如老妖婆所愿我家里没半点安生了。
看着妈妈每天不厌其烦骂着爸爸，仿佛这样吃亏的就不是我们。
看着爸爸沉默不语，或许难过或许失望，但我那个老好人爸爸大抵是难过的吧。
在六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生了个妹妹，真的很丑，全身都是毛。
当时我想的是「不知道你奶奶如果知道她小儿子又生了个闺女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妹妹比我幸运，没有重男轻女的奶奶，家里条件比以前好了一点，有了新房子，父母爱她我
也爱她。
妹妹出生后，爸爸用了一些钱在村子里发展起大棚，他们有更多的时间陪我和妹妹。
我一直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在那个年代的教育环境下，初中毕业后我决定辍学打工。
父母劝过让我去高职，我拒绝了，我知道他们供我念书很难，而且我想要逃离这个家。
即使家里有了妹妹，但是争吵从来没有消失过。
只要我爸还是老好人，我妈不可能没意见，而我能做的只是逃离，甚至于以后带妹妹一起逃
离。
我进电子厂打工了，老板是个韩国人，很少放假，而且很忙。
那段日子很累，但是比在家里轻松。
我每天都会买新鲜水果，打工存下的钱让父母存着。
妈妈也经常打电话跟我抱怨爸爸，我当然知道妈妈的描述没有夸大，那些混账事是我爸能干
出来的。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年轻的我没有办法说：「妈，你离婚吧，我养你。」
我也做不到安慰，常年同爸爸吵架帮爸爸擦各种屁股，妈妈的脾气变得固执而刻薄，母女关
系也越来越远。
我清楚我爱她，可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我只能当个倾听者。
偶尔的假期，我也会回家，给妹妹买好多吃的，她是我对这个家最大的念想。
那天大概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不外乎是我爸胳膊肘往外拐。
我好不容易回家，还是享受不到平静，我脱口而出：「你们干脆离婚得了，活不下去就不过！」
我夺门而出，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回到小出租屋。
虽然我有侧面暗示过他们不行就离婚的看法，但是我从来没有一天当着全家的面吼出来。
不过二十出头的我，一心想让父母离婚吗？
我只是很累，我只是个旁观者我都觉得累，更何况是他们。
最后当然没离，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妹妹。
只是因为父母那个年代离婚是极其丢脸的事，母亲也永远支撑不起来，即使再委屈她都觉得在一定程度上女人该照顾男人。
毕竟村子里大部分妇女都是＊＊＊的老婆，而不知其本名。
就像我妈一样，大家只知道她是孙处健的老婆，而不知道她叫吴桂玲。
到了适婚的年龄，我开始相亲，最后和一个互有好感的男人在一起了。
结婚的时候，我爸想把我工作几年攒的钱都给我，我只带走了一些，剩下的我知道他们这个
年纪养我妹很不容易。
结了婚有了孩子，我不是那么排斥回家了，他们很少在我女儿面前吵。
而我是什么时候开始释怀父亲这个老好人的呢？
是在看到我的女儿都上幼儿园了，爸爸还是像招待客人一样对我的老公，好菜好水果好喝的
招待着。
妈妈总是嘲笑他说：「你女婿又不是客，用你招待？」
可我从父亲身上看到了讨好，讨好什么呢，大概是希望他能对我好一点。
我还是不理解不赞同父亲的老好人行为，甚至默然无语。
但是或许是我长大了为人母了，而他老了，有的时候我说话他也能听进去。
「我婆家有个人帮别人家干活，从房子上掉下来，摔死了，现在整天为了赔偿打官司，爸，
以后他们让你帮忙，就尽量别去了，你要是出了事，你让我妈跟我妹怎么办？」
我得空会把我妈接到我家里来，让她帮忙看孩子，但更多的是我希望她能远离我爸那么一段
时间，起码在我家里她能轻松些，没有争吵没有我爸。
妹妹也长大了，大学毕业了，也有了工作，等她结婚了，他们才算是真的放下了。
希望我的老好人爸爸能多点自私少点无私，一样父母少一些争吵，妈妈幸福一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