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时,我发现我在一个玻璃橱柜里。
由于脑袋被撞破了,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但我还是过得很开心,因为在这里我有两万三千多个家人,有很多好朋友,而且这里还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博物馆!
这说明我十分具有收藏价值,我经常臭屁地想着。
可是我发现,好多人,包括石枕爷爷总是一脸悲伤的看着东方。
我有些好奇,“爷爷,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爷爷慈爱又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眼眶湿润
“因为,这里是大鹰博物馆,不是我们的家……”
“我想回家了,回华夏……”
1
我叫杳杳,他们都说我是当时景德镇最好看的青花瓷。
嘿嘿,我谦虚的推脱着,但内心开心极了,虽然瓶颈裂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美貌。
其中,我尤其喜欢那个叫龚轼的人写的一首诗《陶歌》,里面赞叹道“白釉青花一火成,花从釉里透分明。可参造化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生。”
这句诗,简直在我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嘛~
不过,景德镇这个名字,我却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我跑去问石枕爷爷,“爷爷,景德镇在哪里啊?”
“在华夏。”
“华夏?”
蓦然听到这两个字,怎么让我感到心闷闷的呢?
就好像这个名字,似乎曾刻在我的心底过,我有些熟悉,却又感到陌生……
“嗯,”爷爷慈爱又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那是你的家,也是我们的家……”
爷爷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我额头上的疤痕,“很疼吧?”
他的手老了,皱皱巴巴的皮裹着弯曲变形的指骨,手心的纹路深刻,岁月蜿蜒而过,又因伤痛强行深刻。
我摇了摇头,“现在不疼了。”
“如果没有那场侵华战争,或许你也不会受伤了……”
爷爷望向东方,眼眶逐渐湿润,“可是,虽然留在那,我们也可能面临着粉身碎骨,但我们终究是生在华夏,死也应该死在华夏啊!”
我看着他更加悲痛的神情,有些慌张,“爷爷,你别太难过……”
“杳杳,让爷爷一个人待一会,好吗?”
我抿了抿唇,向他点头示意,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在转角处,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灰袍老人倚在展示柜旁,摸着衣裳上刻着的四个大字“家国永安”,笑得肆意又悲凉……
2
我心里有些说不出来地难过,于是一个人跑到屋顶吹着凉风。
天色渐晚,四周灯光逐渐点亮,像冉冉升起的明火。
我向远方望去,大本钟“滴答滴答”的转着,到处都是尖尖的塔顶,还有复古式的白色建筑风格,和画里一点都不像……
我将头埋进手臂,第一次那么没有安全感,也失去了归属感,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
“小瓷瓶,干什么呢?一个人躲在这。”少年清澈的音色传来。
“阿炎,”我回头望去,嘴角扯出一抹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你每次心情不好不都躲在这啊~”阿炎抹了下鼻子,一下子蹿到我身边坐下。
“哎!你慢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身上一条条的伤痕。
以前,阿炎总是和我吹嘘,他是威风凛凛的清朝雕刻龙纹装饰,是华夏最耀眼的图腾,却对于身上的割痕闭口不言。
我垂眼看了很久,蓦地出声,“阿炎,你身上这些伤,和侵华战争有关吗?”
阿炎身体蓦然一僵,嗓音微哑,“杳杳,你都想起来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这是我在石枕爷爷那里听到的……”
死寂般的静默蔓延开来,一时间我们两人都没说话。
良久,阿炎看向东方的月亮,那是一轮圆月,他缓缓出声“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记得,我经常听爷爷他们提到。”
阿炎苦涩一笑“对啊,故乡……”
“杳杳,我也好想回家啊!”
微风吹过,带来了那些年的回忆。
“1860年,八国联军侵华,圆明园的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们就搬了三天三夜……”
“他们为了方便搬运,硬生生将我切割,而你瓶颈上裂掉的缺口,也是在搬运时碎掉的。”
“他们将我们带回来,和地摊货一样摆在展示柜上,没有详细的介绍,没有悠远的起源,只有一串冷冰冰的编号……”
阿炎用发红的眼睛盯着我,难言的痛苦在他眸中闪烁,“杳杳,这便是当年的噩梦。”
几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明明,明明我都忘了,可那股浸在灵魂深处的悲伤,还是让我发出低沉隐忍的呜咽声,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孤独无助……
“杳杳,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羡慕你什么都忘了,忘了那段沉痛的历史。”
“但唯有一点,我们都不该遗忘。”
“那就是,我们的家,是华夏!
3”
又到了大鹰博物馆的开放时间。
每次这个时候,我都兴奋得像只麻雀一样跳跃着,在馆里悠来悠去,等待时间一到,人群鱼贯而入。
那是博物馆难得的热闹时刻!
可是今天,我却有点兴致恹恹,一反常态,只是靠在展示柜旁,垂着头,任由思绪乱飞……
是了,我早该想到,这里不是我的家……
那些游客长得和我都不一样,他们是白皮金发,不是和我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
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都是些叽里咕噜的单词,压根和汉语言不搭边。
我烦躁地吐了一口气,看着门口的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慢条斯理地穿越着星罗棋布的展示柜。
就在我百般无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小姑娘,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
我的眼睛蓦地一亮。
只见她身上穿着白色针织半袖,搭配着改良版的马面裙。
我认得这个服装,跟画中仙姐姐的穿着十分相似。
那幅画上,她穿着马面裙,张扬肆意地骑在马上。
小姑娘拿着相机,一帧帧地、极为认真地拍摄着这些收藏品。
渐渐的,她走到我面前。
她从相机里抬起头,紧紧地抿着唇,强忍住泪水,但那彤红的眼眶出卖了一切。
看到这一幕,我有些手足无措,伸出手想替她擦掉眼泪。
可手却径直穿过她的身体,我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差点都忘了,他们看不见我……
陪同她一起来的中年男子,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小姑娘开口带着哭腔,“爸爸,他们都是中国的国宝,为什么要流落在外啊?”
“青花瓷瓶,本应是供在皇宫里的古董,时代变迁,也应是待在故宫,受万人赞叹,却因为那场战争,瓶颈碎裂,漂流在异国他乡……”
中年男子沉默着,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是没有答案。
男子将目光移到我身上,“他们,会回家的……”
听到这话,我有些迷茫。
我真的能回家吗?
4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流连在这些文物间,遇到一些没有标注来源的文物,她还能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跟旁边的外国游客侃侃而谈,传播着中国文化。
到后面,几个华夏的小朋友聚在一起,谈论着这些历史。
我坐在一张展示台上,晃着脚,看着这群鲜活的华夏子女,听着东方巨龙腾飞的故事。
在交谈中,我知道了那个小姑娘叫齐夏,真好听啊!
不知不觉,我的脸上也扬起了笑意和骄傲。
真无愧于华夏子女啊!
很快便到了闭馆时间,走在最后面的都是黑眼睛黄皮肤的人。
齐夏不舍地回头,闷闷地说道,“华夏最好的文物在这里啊……”
旁边一个女孩子也附和着,“都怪那群强盗,唉,果然,没有一个中国人能笑着走出大鹰博物馆……”
她们的声音逐渐微弱,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站在门口,尽管知道她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但我还是很开心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谢谢你们来看我们!”
真的谢谢你们,让远在异国他乡的我们知道,故乡还有人惦记着我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喊完这句话后,齐夏回了头,向着我这个方向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
回去后,我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现在是21世纪啦!华夏实现人民当家作主,做到了国富民强,还能跟西方最厉害的国家一战高下呢~”
在角落的留着长辫子的伯伯慢慢走了过来,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有些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杳杳,你说的是战争结束了吗?”
我眼里泛着笑意,“南伯伯,华夏的土地上没有战火的硝烟了~”
“好、好,太好了。”平时一声不吭待在角落里的人,此刻却开心得像个孩子,他的眼眶逐渐湿润,“太好了,国家富强了,再也不用签订不平等条约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下意识看向角落里他的本体,那是——《南京条约》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