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景见他摇头没说什么,也就不再追问,她每一次要从他这里套话,皆是屡屡失败,也不知自己有多少个失败之母了。
医生说是蒋吾琛要住院观察两周,但是肋间组织受损,恢复还是漫长的,于是顾大医生又在病房里生根发芽了一周。
出院后倒也没什么琐碎事情,休养生息还是最重要的,不过这么一来,顾希景觉得自己从辅助医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丫鬟,一日三餐都得她亲自动手才可以解决三人温饱问题。
平日里基本没进过厨房几次的顾大医生,这些天倒是领略了一番“风土食情”,好不容易瞎琢磨出了几道菜,端到伤患蒋吾琛面前,他倒好,这也嫌弃,那也嫌弃,说她糟蹋了食材。
饭厅里,张杭瞧着饭菜颜色让他胃口大开,便急不可待的往嘴里塞了几筷子,下一刻,仿佛风平浪静的海面被搅得翻涛覆浪,一口菜愣是吃炸药似的囫囵咽了下去。
“顾医生,那个冯乌明不是还不交代供述么,我有个注意。”张杭面露苦楚的敲了敲盘子里的菜,“你这手艺世间绝无仅有啊,酸苦辣咸那是淋漓尽致,要是给那孙子来一口,保证连他祖坟埋几只鬼他都如实招来。”
蒋吾琛沦落到了以牛奶饱腹的地步,边喝牛奶边正经八百的接而言之:“二哈言之有理,不过顾医生你这几盘菜拿来对付战友就不太友好了,要是有一天我的味觉神经出了毛病,倒是可以尝尝你的手艺。”
连遭两次打击的顾大医生当即表示要离家出走,扬言非要学上一门厨艺再回来。张杭机智,立马拦住她:“顾医生,可别,现在有人背后给你捅刀子呢,你一个人出去,保不准马孙袁的人就对你不利,话说回来,要论厨艺啊,蒋哥这不就在这呢么,虽然不能亲手亲为给你教学,但厨房现场亲自指挥还是绰绰有余的,是吧?”
顾希景看了眼厨房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黑锅,那锅原本是银灰色的,她想起当年上手操作第一台赛车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对厨艺这种人类基本生存本领死心欲绝了。
而另一边,站在审讯室外单反玻璃边上吃泡面的余东廉注视着里面罪犯的一举一动,吸溜泡面的声音倒是让一直以来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些。
冯乌明的确是个嘴硬的人,刑侦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撬开了他的嘴巴。
连吃了两天康师傅的余支队三两口就狼吞虎咽干净了泡面,差点没给当场噎断气,喝了几口汤就把泡面桶揣进女实习警的怀里,拍了拍胸脯,进了审讯室。
“该说的老子全都告诉你们了?怎么还不去抓那帮孙子!”冯乌明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颧骨轮廓清显可见,脸上毫无血色,眼圈凹陷的很明显,乍一瞧其实跟鬼没什么两样。
审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余东廉打量了对面被拷压着的罪犯,发现他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种释怀的情绪。
三天后他会在法庭之上被宣判死刑立即执行,这种时候大多数罪犯往往会惊恐万状,而冯乌明却只是一个劲的催促叫他抓了马孙袁。
余东廉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
冯乌明口干舌燥,催促了半天忽然醒悟没什么用,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现在谁会关心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眼坐在审讯桌上的人,也不问是什么问题。
“据我得知,你同样敲诈勒索过幕后黑手,但是并没有成功,反而差点被灭口。”余东廉无视他淡漠的态度问,“当时你跟幕后者交易时发生了什么?”
冯乌明对着镜子出神了片刻,神情恍惚,目光并无焦距,短短几分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开口说:“我本来打算勒索幕后者一大笔钱,等钱到手了我就走的远远的,偷渡到异国他乡,再也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知道马孙袁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就提出等钱到手了,我们俩五五开分,前提是他得配合我,不能把我的踪迹出卖给幕后者……
第一次交易是马孙袁跟我碰面的,但被迫终止,第二次交易我就指名让幕后者亲自来见我,我们交易的地点我已经告诉你了,就在鞍义码头北部一间仓库里,没想到他们早就在工厂里设了埋伏——幕后者并没有去,我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马孙袁这孙子也不知怎么就出卖了我,当时,他把我带进仓库里,等我察觉到不对劲时,立即有几个杀手从一堆箱子后面窜了出来!我一看他们手里都拿着刀逼近我,我立马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杀老子灭口!好在我当时带了枪,才捡回来一条命!”
余东廉若有所思的点头,接而毫不犹豫的起身,笑了一笑,“让你开口可真是不容易啊,海庆的审讯专家都用到你身上了。冯乌明,你犯的罪这就到头了,忏悔什么的,就到地狱受尽你该有的惩罚去吧!”
人死后到底有没有地狱,谁也不知道,但犯下弥天大罪的人活的时候就要受到法律制裁,至于死后,只是人间从此少了一个乌漆嘛黑的玩意,多了一丝光亮。
言罢,他决绝转身往门口走,一只脚刚踏出门外,审讯室里,响起冯乌明的嘶吼声:“我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老子要让马孙袁还有那个幕后人跟老子一道下地狱!我他妈活不了,他们也别想活,他们都得跟我一起死……”
“咔嚓”一声,审讯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人的疯吼。
戴窄框眼镜的男刑警立马迎上来,飞快的说:“余队!你让我查马孙袁,但这孙子这两天玩失踪呢,我们暂时还没有排查到他的踪迹,不过听隔壁禁毒支队的毛放说,他跟一个毒贩来往密切……哎!”
余东廉正疾步往办公室走,闻言一个急刹,跟在后边语速飞快的男刑警一时没反应过来,跟他撞了个脸对后脑勺,他转身问道:“就是那个谐音‘茅房’长得还不错的禁毒支队副支队长?”
男刑警揉着鼻尖点头:“唉!对!是他。”
“跟马孙袁来往的毒贩叫什么?”余东廉迈开腿两步并一步,脚底跟踩了风似的。
“好像叫,叫……嘿!名字我忘了,反正外号是叫“蟑螂毒”来着。”男刑警紧紧跟在身侧,道,“听毛放说,他们禁毒支队老早就盯上了这个人,可惜这只臭蟑螂狡猾的很,几次都抓不到实质性证据,好像……后来有人自告奋勇打入毒贩内部来着,不过听毛放说那人不是警察,而是一位牺牲的缉毒警儿子。”
余东廉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停了脚步,意味深长的说道:“毛放跟你走的近,他透露给你的这些别告诉任何人,不然走路风声,那个小卧底的处境就危险了。”
男刑警立马稍息立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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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南郊区方华街0056号庭院。
顾希景从冰箱里拿了三瓶啤酒,扔给沙发上的两人,视线往电视上扫了一眼,座到蒋吾琛身旁,“啪”一声拉开易拉罐拉环,冷冷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我们庆祝庆祝。”
电视里,是法庭宣判罪犯死刑立即执行的场面,被告席上的罪犯双手被拷着手铐,他两眼空洞的看着眼前,惨白的脸上渗出细密冷汗,嘴唇竟然有些颤抖。
张杭瞪着电视里的冯乌明,犀利的眼神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直至镜头一转,他才灌了一口啤酒,大笑着说:“他终于可以下地狱受到极刑了,真他妈痛快!”
“自此以后,我们身处的黑暗又光亮了许多,剩下的罪犯,死刑也是迟早的事。”顾希景其实并没有因为冯乌明受到了惩罚而激动,或者快意,她想到了那三张照片上悲惨死去的人,他们原本是无辜的人,却因为贪婪洞窟的罪犯失去了性命。
蒋吾琛面色凝重,说道:“冯乌明的死刑或许会刺激到幕后者,这段时间我们都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一个出去。”
可以说冯乌明被缉捕,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幕后者现在是知道了他们在搜集他的犯罪证据,一定会不择手段阻止,这其中,包括威逼利诱,杀人灭口。
顾希景点点头,小酌一口啤酒,笑道:“我原本以为我要一辈子跟那伙罪犯周旋,现在看来,黎明就在不久之后了。”
蒋吾琛:“顾医生,希望你能完好无损的等到日出,天太黑了,可别磕着碰着,或者失踪了。”
这……两人又开始了。
“咳咳!那个啥,蒋哥,顾医生,我困了,你们俩慢慢聊啊,我就不打扰了……”话还没说完,张杭就步履如风的上了楼,自觉的遵守电灯泡原则。
“……”顾希景叹息一声,“我觉得,张杭对我们俩的关系误解很深,有必要给他解释解释。”
蒋吾琛笑道:“我们什么关系?顾医生说说看?”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顾希景想了半天,没想好怎么回答他的灵魂拷问,半晌道,“不只是张杭误会,还有上次在医院里,余东廉也误以为我们是那种谈情说爱的关系。趁着现在他们误会不怎么深,跟他们解释清楚才行。”
“顾医生,你难道不知道吗,一件在旁人眼里猜的十有八九的事情,你越是费劲心思解释,那么那件事情的真实性就会在他们的心里上升为十成。既然解释这么麻烦——”蒋吾琛看着她,笑了笑说,“我们让误会变成真实、现实,你就不用因此顾虑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