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淅淅沥沥之中,透明流动的帘子里是寸尺之地,彼方的世界。
蒋吾琛的视线从雨帘之外对面定定站立的人影身上淡淡扫过,似乎只是看见了如水蒸气一般无关紧要的什么,那一眼瞥的漫不经心。
他把目光聚集在身前的人脸上,眼底这才泛起不加掩饰的温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不多时又慢慢松开,他张了张唇,微不可闻的呼了口气,一字一句说:“……顾希景,我好像……喜欢你……”
瞳孔蓦然紧缩,顾希景不可置信的跟他对视,眼前这张俊美的脸无数次闯入眼帘,按理说早该免疫才对,但现在她依然无法移开视线。
他们一时皆默而不语,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不知道怦然跳动的是两颗心脏。
顾希景试了试,放任自心底蔓延出来的感情,那很不同,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就算很多年前她对第一个产生好感如今连名字也记不起来的人,都不曾有此刻这样的感觉。是极为微妙的,却牵扯着她身体的每根神经,渗入骨髓,从里到外浸了个透彻,却无法以语言形容。
那到底是什么?
她心慌意乱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一节一节的陡峭台阶,一脚踏空,身子直直往下栽倒。
蒋吾琛总能在她摔倒的时候及时搀扶住,这次却一步踏下台阶把人揽进怀里,急雨刹那劈头盖脸砸下来。
远处撑着伞走到一盏路灯旁的人瞧见那一幕,顿住脚步,再不往前挪半步。
台阶上的两人同时一怔,这时一阵风铃声摇摇曳曳响起来,柜台小姐满脸堆笑的跨出门,把手里的伞打开,递上去:“这下雨天的,要谈情说爱回家去,你们站门口老半天了,别影响我生意——给,伞送你们了。”
“……谢谢。”
“……多谢。”
异口同声的瞬间,两人的手各自先后握住伞柄,顾希景感觉到手背的温热时愣住,柜台小姐身上发着亮光翻着无奈的白眼进了门继续啃瓜。
“那,那伞你拿着吧。”她急忙就要抽出手,却感觉覆在她手背的那双手握紧了些。
蒋吾琛看着她,眼神真诚无比:“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顾希景低头去看地上的水花,无形之中也溅在了心海,荡漾不止,嘴上却说:“一句玩笑话有什么好深究的。”
“我没有开玩笑。”蒋吾琛握紧她的手,“顾希景,唯独‘我喜欢你’这句,我没有对你开玩笑。”
打在伞上的雨声愈大了些,顾希景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明明说的是‘好像’,既然不确定,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说出来……”她鼓起勇气跟他对视,“你知道你这句随心所欲的话会让我感到很困扰吗?”
“……这件事我深思熟虑了很久的。顾希景,冯乌明被枪决那天我对你说的话也是真的,我想试探你对我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谁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我高估你了……你不仅固执,对感情还非常迟钝,也怪不得……”蒋吾琛及时抿唇,半晌说,“顾医生,总而言之,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想要结婚的对象。”
“结婚?”顾希景怔住,足足过了几分钟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微恼的说,“你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就企图自掘坟墓,蒋吾琛,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结婚?”
她确实是吓了一跳,但到底不是个扭捏的姑娘,只是稍微定了定神,羞意也就悠悠退散了开:“我们不是小孩子,那些过家家的话玩笑玩笑也就算了……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你怎么当?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改变了。”蒋吾琛往前半步,“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呢?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情感障碍者?顾医生,你才是,明明你对我有很深的好感,你怎么就察觉不了呢?”
“你胡说八道!”顾希景下意识地反驳,“我对你只有普通朋友的好感,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建立那种关系的,你……”她一顿,恍然大悟的睁大眼睛,“你是想乘此机会利用我让沈先生永远沉睡吧?”
蒋吾琛有些气恼:“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个必须消失的存在?我但凡打算利用你给我做事,就不会给你说这种话,更不会表明心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站到我这边,但我不想对你使手段……”
顾希景微微呼了口气,少顷认真的看着他:“你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我现在没心思谈情说爱,所以,请你换个中意的结婚对象,我真诚的祝福你们。”
“换什么换?你说的倒是简单,结婚对象是说换就能换的吗?”蒋吾琛气恼不已,手掌摁到她沾了雨水的头顶,郑重其事的弯下腰,跟她鼻尖对着鼻尖,“顾医生,你说我对你别有用心也算,我就是打算跟你共度余生。”一顿,“非你不可。”
顾希景气势汹汹的往后一仰,摁在脑袋上的手却把人又给拎了回去,她刚打算推搡开他,一想枪伤还未愈合,按在他胸口的手一时半会也忘了收回去:“你孤独终老去吧,我没心思在幕后者苟且偷生的时候跟你卿卿我我。”
这么一来,两人的动作分外亲密,从路灯旁站姿笔直却僵硬的人看来,那是顾希景主动把手贴到高了她半截的男人的胸膛。意义是天壤之别。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纤长,他像一尊幽怨的雕塑,半晌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成了铁拳,噼里啪啦在他周围的雨滴散开浓郁的酸涩味。
“顾医生,谁说我们在一起非得卿卿我我?”蒋吾琛顺着她这句话的意思脑补到她跟第一个恋爱对象花前月下,冷峻的脸上顿时怒气满满。
顾希景只看到他浮于表面的怒意:“谁说我们在一起了?我再声明一遍,我对你没有任何除普通朋友以外的多余想法。”
“你有,”蒋吾琛忽然一笑,“如果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一定会在我吻你的时候立刻毫不犹豫的推开我,然后给我一个巴掌,然而你并没有,相反还很冷静,冷静的过于异常,为什么?因为那是你刻意回避自己内心的情感!”
“好啊!我现在就把欠你的那一巴掌补上!”顾希景说着就扬起手,比划了半天,终究下不去手,偏偏一肚子火气憋在肚子里,差点将心肝肺烧成灰烬。
“舍不得?”蒋吾琛拉住她的手腕,半晌跟她十指相扣,她越是挣脱,他扣的力道便也加重,“顾医生,突然之间对你说这些话,给你造成困扰不好意思了,但我非说不可,要不要跟我携手同路走完余生,请你慎重考虑,不过我有的是时间,沈暮辞他快……他总有一天会主动消失,所以你不用介意跟了我。”
“……”顾希景心思满满当当都在如何拒绝他上,忽略了他方才有意停顿的话,挣脱开手愤愤的跺了一脚,“…土匪!”
言罢她头也不回的跑下台阶,也不管雨浇到身上,眼神一瞟,就看到前面站在灯杆旁的白易扬,想了想,招手喊道:“扬子?你怎么在这?”
两人隔了六七米的距离,白易扬松开拳头,冷着脸怔怔的瞪着从台阶上走下来给她撑了伞的男人,生根发芽到地底的脚这才沉沉的走到她跟前:“余警官给纪桓禹打电话时正好在咖啡厅,他是来看安安的——我担心你跟别有用心的人待在一起不安全。”他飘了眼蒋吾琛,“小景,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放心吧。”顾希景下意识指了指身旁的男人,“幸好他来的及时,马孙袁才没能得逞。”
“白先生,顾医生我已经救出来了,你应该挺忙的吧,开咖啡馆也不轻松,是不是该回去工作了?”蒋吾琛笑容可掬的说,言外之意自然是: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滚蛋了,别打扰我跟顾医生的两人世界。
白易扬握伞的手不禁捏的更紧了,他皮笑肉不笑的伸出右手:“还得多谢你对小景的救命之恩。”
蒋吾琛自然而然的握上那双青筋凸起的同性之手,笑着说:“救命之恩倒不至于,不过或多或少我也出了一份力的,顾医生以身相许就好。”
顾希景:“……”我是不是应该解释清楚?可万一扬子遵循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这一定律怎么办?阿猫阿狗的战争,我这个人类就不参与了。
两把伞,两道雨帘,两只礼仪的握手在瓢泼大雨里各自使足了劲道,谁也不让着谁,两个男人皆面带笑意凝视着对方,像两只潜藏在阴影里的山林猛虎,视线交锋激烈,剑拔弩张。
三人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一度直线下降,雨滴几乎成冰。顾希景想了想,自己作为一个和平追求者,亲眼目睹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爆发,还是觉得实际行动起来,划寒冰为温水。
“那个,晚上吃什么?”说完几人同时一愣,顾希景反应过来时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 她本来要说“我们现在去找汪海年问清楚吧,不然他躲起来后就麻烦了”以此来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千想万想也是 没想到,到嘴边的话被“咕咕”惨叫的肚子带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