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的时候，顾希景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一整晚竟然没有做梦。那个血腥的，重复了多年的梦魇，就像一团青烟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了。
紧接着，她脑袋里的想法是：我这是在哪？这不是我的卧室。
眼睛睁开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的顾医生看了看目所能及呈九十度的环境，空空荡荡的大脑里窜过一抹熟悉的记忆，直到察觉到头顶仿佛传来隐隐的呼吸声，以及搭在腰上的一条胳膊，她心猛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蒋吾琛的卧室。
她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取下手上的戒指，内圈一个“琛”字雕刻的非常美观漂亮。顾希景一点一点翻身看了他一眼，呼吸绵长面部皮肤肌肉呈放松状态，应该是在熟睡当中。
那就好办了。
一想昨晚她旁敲侧击了半天，愣是没问出他刻的什么字。
好奇心能上称的顾医生决定趁着此刻大好良机一探究竟，猫爪刚触到他手指上的戒指，身后立马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未消的慵懒：“幕后者的身份跟戒指上的刻字，选一个？”
顾希景现在被他抱在怀里，闻言正要起身，搭在腰上的胳膊突然一紧，脖颈后面的气息直扑而来。
“我想知道当年策划那三起案件的幕后黑手是谁。”反正来日方长，早晚她会看到戒指上的刻字内容。
蒋吾琛半睁着眼睛，半边脸埋到她肩头，轻轻叹息一声，把怀里的人抱地更紧了，仿佛稍一松了力道，她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告诉我很难吗？”顾希景察觉到他的情绪，挣扎着坐起身，看着他说，“我只是想在你这里证实自己的猜测，如果你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我就不配跟你继续走下去。”
蒋吾琛没说话，起身走到书架旁，顾希景以为他在找什么书，一只脚还没套进拖鞋里，只听“哗啦”一声，一抬头，就见灰色条纹的书架被他推到了一旁，那后面竟然还有另一层隐蔽的空间。
墙体应该是后来又改造过的，凹进去的大概有十几厘米，顾希景这才注意到书架底部是安装了滑轮的，如果在刚才的位置，就会被沙发凳完全遮挡。
她连鞋也没有穿，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他身旁，隐蔽的墙面上，挂着很多人的名字和个人信息，以及冯乌明寄给他们的当年三起案件案发现场的照片。
红色的线纵横交错极为复杂，而这显然是一张人物关系图。
顾希景一个一个看过去，那些被害者的名字映在她眼眸里，梦魇里痛声质问她为什么还没有报仇的亲人们，他们的怨念再次充斥在她脑海里，她慢慢屏住呼吸，视线一点一点的移动，直到看到所有的箭头皆指向中间那个罪恶滔天的幕后黑手，黑色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一颤。
“……原来，真的是他！”顾希景心口一疼，只觉得寒意当头渗入，把她全身的温度都冻住了似的，脑海深处曾经不明所以的话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喷涌而出。
那天在台球俱乐部门口的车上，当她排除了对那人所有的怀疑，甚至因此感到抱歉时，他告诉她的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姜，顾医生这半个身子都还埋在土里的小姜比他辣？”
顾希景以为那仅仅只是他对亲舅舅的偏见，直至此刻，她才觉得自己是多么愚蠢。
把仅仅唯一的命捧在手心里当无尽深渊里的照明灯，尚且秉持着正义的向生者不断探求藏匿在最深处的真相，途径恶鬼的栖息地，原本的灯光再也照不见回去的路了。
所有人都是扛着一身千斤重锤的向生者，唯独顾希景是向死而生的，她以为跟他们并肩同路，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逆向朝着深渊凝视了许久。
那些红色刺目的箭头仿佛冤魂凝聚的指控，无声斥责着中间两个漆黑的瘦金体字，赫然是——何昭。
“二十一年前，谋划‘意外’车祸案的人是何昭，指派冯乌明制造九一三绑架案的人是何昭……买凶杀了你亲生父母的人也是何昭。”蒋吾琛的语气很平淡，可仔细看，他的眉宇间透露着悲哀，视线像刀锋利箭似的盯在墙面上最中间的人名上。
顾希景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死死盯着所有箭头指向的位置，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她肩头有些微微颤抖，心脏明显清晰的剧烈收缩了一下。
昨天跟他们面慈目祥的中年男人，就是那只苟且在阴沟里的蛆虫，一直以来调查的幕后者竟然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地狱恶鬼披着人皮晃荡在人间，无辜的冤魂却在地底腐烂。她转过身跟身旁的人面对着面，哽咽的问：“这就是你一直以来，不愿意告诉我的原因？”
顾希景没有等他回答，接着道：“因为是何昭，因为是你的亲舅舅，是你在这世上唯一还在身边的亲人。”眼眶里装不下痛苦，她没有放声哭嚎，只是蹙了蹙眉头，温热的泪珠先是从左眼滴落下来。
“是。”蒋吾琛抬起手臂下意识想拭掉她的泪痕，一顿，又缓缓放了下去，他启唇欲要说什么，然后紧紧抿住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好一会，他抬眼看着她，只问：“你会因此离开我吗？”
——“对于我来说，告诉你幕后者的身份就等于我亲手把你从我身边推开。”
顾希景一怔，原来他怕一旦自己得知幕后者是他亲舅舅何昭，她就会因此怨恨他，不再喜欢他，站到他的对立面。
“蒋吾琛，对不起。”她拿衣袖把眼泪擦干，深深叹了口气，硬生生把内心的恼怒压下去，然后看到面前男人的喉结上下重重滚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再也压不住的苦涩。
“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顾希景笑了起来，抬手把掌心覆到他脸颊上，一字一字的说，“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蒋吾琛的瞳孔一缩：“……你说的不会离开，是一辈子的那种吗？”一顿，“何昭买凶谋杀了你的亲生父母，是他亲手毁了你的原生家庭，起初我不打算告诉你，是觉得你得知后可能会引火烧身，就像左向渊一样，被何昭指派章丘陵制造了一起车祸事故。”
“你是说，左咖咖的父亲是因为知道了何昭就是二十一年前的幕后者，所以才被盯上的？”
“我的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他道，“现在你知道杀害你亲人的是谁了，你——”
“你小看我了。”顾希景说，“何昭是何昭，你是你，就算你跟他之间有一层血缘关系，但你没有因此包庇他的罪行。很多事情我现在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最起码的事理我还是能分辨的了得，我知道就知道了，没什么，总之我们要一起见证王八下地狱。”
蒋吾琛半晌说：“好。”然后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了个浅浅的吻，跟前的人正要转头去看墙面上三起案件的细节，他一顿，揽过那细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压下来的劲道很重，明显与以前不同，顾希景一时没有注意往后一仰，连着一步倒退后背直接贴到书架侧楞上，幸而侧楞是半圆形，才免遭了一番皮肉之苦。
她的手掌从他后脑直直滑下来搂到腰间，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拥而吻了，但心脏还是快速跳动着。温热的气息紧贴着两人幽幽缭绕，好一会，蒋吾琛才缓缓起身，说：“余东廉是个恪尽职守的优秀刑警，老纪会告诉他何昭就是幕后者的，而且，现在章丘陵死了，顺着这条线索，应该可以收集到这只大王八的犯罪证据——顾医生，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们的生活就能步入正轨了。”
顾希景点了点头，瞳底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最关键的证据在她这里，要是……
“那你说说，”眨眼功夫，她却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地笑意，接而眉头一皱问，“你刚刚说的左咖咖父亲知道何昭是幕后黑手，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
海庆市另一边一栋公寓里，左辰把茶几上的一杯酒水毫不犹豫换成了白开水：“扬子，你要实在不想活了，拿着铁锹上东山找个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别在这不把身体健康当回事。”
白易扬从沙发上座起来关了电视，顺手点了根香烟，下一秒就被连续当了几天保姆的左辰劈手夺走“咕咚”一声丢进了酒水里。
左妈妈道：“病患不准抽烟喝酒，不能吃辛辣味重的，不能熬夜，不能整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发呆，综上所述你都做的很完美，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奖励两个巴掌？”
“左哥！”白易扬差点叫了声“妈！”，他仔细看了一眼左辰面带笑意的脸，第二十八次试探的问：“……左哥你真的没事吗？”
那天左辰得知自己的父亲是死于非命后，独自靠在病房的窗边无声无语了一整个晚上，当时的状态，上东山自掘坟墓的人倒向是他。
“我已经没太大感觉了，没事。”左辰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当时我爸的车祸来的非常突然，我以为这是对我劣质脾性的惩罚，没想到，是我爸自己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