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一拨瘾君子下车后，看来是互相之间略有粗浅的交集，各自微微含笑点头示意着，前前后后往章丘陵这边走。
七八个身高参差不齐，服饰各异皆昂贵的男人们像一只只公鸡，在乌云密布的夜幕下大摇大摆走过来，唯独其中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走姿矫健，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气质，跟那些中年男人混迹在一起，用“鹤立鸡群”这个成语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那人正是纪桓禹。
他把西装外套随意披在肩上，领带早不知哪野去了，衬衣领口有三颗扣子被解开，露出起伏有致的胸膛。淡黄色的车灯打在他身上，一半暗影，一半镀着光，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肌肉白皙的皮肤。
整个人瞧着跟黑帮老大差不多。
纪桓禹面笑着，视线淡淡扫过四周环境，在瞥到被钳制住的白易扬时，瞳孔骤然一缩，但那电光石火间，他的喉结上下一动，即将要表露出来的惊诧被他自己硬生生撕扯了回去，咽进肚子里搅碎成了渣子，保留在脸上的只是简单的好奇与冷漠的态度。
“站住！说你呢站住！”章丘陵竖着寒毛，一指两手插兜往来走的纪桓禹，眼神里崩出毫不避讳的狠辣，然后食指猛一挪，指着跟他意味不明对视一眼的一个穿灰色格子的西装男，“这个人是谁？老胡，我们有约定吧，交易现场不能带刚‘上道’的‘新人’来，怎么？你这是要坏规矩？！”
“哎呦章老板呐！”灰格子西装男看着将近四十，一双眼睛跟滚了白灰的玻璃珠子似的浑浊，里面的血丝与他狰狞的脸一点也不突兀。
闻言先是哈哈大笑两声，动作亲切的拍了拍纪桓禹的肩膀，对姓章的王八嬉笑：“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是我公司同事，人不错的很呐，嘴巴也严实，这不我俩投缘一醉方休，听说章老板这有‘神仙水’，对小姑娘老管用啦，这不我想给章老板你介绍个生意么！”
纪桓禹立马阴笑着点头符合：“多亏了胡总介绍，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拿寻思上的那些姑娘怎么办了，我这三十好几的人了，不结婚到底是有原因的，结婚只能玩一个，不结婚随时玩几个都行，可我偏喜欢那烈性子的呀，这不听说章老板您这有那种专对付女孩子的‘神仙水’么，开个价我全要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产生了一刹之间极其微妙的厌恶的情绪。
话刚从嗓子眼蹦跶出来，他身边一群瘾君子接二连三的侃侃而谈起来：“哟哟哟！这到底仗着年龄在那，还没野够呢，我说兄弟，干脆跟哥们一道‘打K’得了，那得劲！”
“就是！女人可没‘药’来的劲爽，那一针下去，可叫你体验一回天堂度假呢！”
……耳边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淫//乱叫喊，白易扬头部有所创伤，尖声刺耳的声音让他头麻疼起来。在见看见纪桓禹到现在为止才五分钟左右，他把野兽般的耳鸣忽略不计时，震惊与不可置信的情绪才勉强喷涌而出。
……
悄无声息隐蔽在阴影里的两人会意对视一眼，他们离得极近，对方细微的呼吸隐约扫在脸上。
顾希景小声道：“纪桓禹出现在这里，真的太让我们出乎意料了，不过，他这个人肯定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蒋吾琛自始至终一双犀利的眼神紧紧盯在交易现场，头也不回的说：“老纪从小到大就没对哪个异性过分关切过，对姓纪的律师倒还放在心上，今晚我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毒品交易现场，而且还是以‘瘾君子’的身份。”
昏暗中，他脸上尖锐的神情依旧清晰，眉头肌肉用力捻向眉心，直至眉尾也不减严肃，形状美观的眉毛在这时候如一把锋利的剑，随时要把那些王八一箭穿心似的。
这一瞬间，他飞速运转脑神经，大脑里每一个整齐有序的信息碎片在经过极快的删选保留后，续道：“老纪应该不是擅自做主才混进来的，他可能与什么人达成共识了，目的……是章丘陵本身，他们想——”
话还没说完，这时，蒋吾琛在看到面包车后面露出来的半个微胖身影又朝他这边窥探而来的时候，电光火石间把头部移回水泥墙后面，也不忘将怀里人的脑袋重重摁到胸口。
“怎么了？”顾希景察觉到不对劲，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他一顿，沉沉道：“马孙袁好像发现我们了。”
楼层对面的一辆面包车后面，马孙袁将注意力从七嘴八舌的瘾君子们身上挪开，冲章丘陵身后的几个粗汉招了招手，粗汉们会意，急忙小跑过去，齐刷刷道：“马哥！”
马孙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分叉路口，和林立的半吊子楼层，那里隐约可见几道人影来来回回晃荡，正是专门安插的放哨兵，他们一旦发现异常，会立即通知所有人离开现场。
“老姜老严，你们俩去那边看看。”马孙袁指着对面起重机旁的大片投影，目光极为凶残，恶鬼似的，“一旦发现有人，不管是谁，绝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记住，手脚都干净些，这地方基本废尾楼没准了，处理好了把尸体埋进水泥墩子里，一会离开时清理干净现场，绝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然你们也该下去陪亡魂们走一遭！”
“马哥放心！”
“不会露出丝毫痕迹的，放心吧马哥！”
言罢，两个粗汉绕过成群结队的瘾君子们，径直往那片阴影里走去，从他们皮带后抽出来的匕首，在车灯下泛着逼人的寒光。
就在这同一时刻，懒散说笑的纪桓禹，站在章丘陵旁边两手背在身后的秦钟万，两人眼底同时一闪而过微妙的忧虑情绪，那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根本来不及被人捕捉到便荡然无存了。
“章！老！板！呐！”一伙贩毒的吸毒的聚众开交流会似的，纪桓禹一听章丘陵一口价咬定‘神仙水’总共三十万元贩给他，登时脸色一变，几乎是怒吼，“您这价钱打劫呢吧？我一个月工资还真没多少，把货买到手了您叫我穿啥勾搭小姑娘去？这都是躲、在、暗、处、的活，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了！到时候人小姑娘不得喊胡子拉碴的粗汉老爹把我活埋了！不行不行！您必须得降降价，给我个公正合理的买卖！”
一段话炸一听有点怒火中烧的情绪，离他近一点的几个瘾君子好不容易把翻腾出来的毒瘾给憋回了乌漆嘛黑的灵魂里压着了，这震耳欲聋的一吼，差点毒瘾没当场发作。
那个姓胡的瘾君子一看自己带来的生意倒成了一枚定时炸弹，生怕自己的“药”今晚断送在这小子手上，立马屁颠屁颠往章丘陵怀里揣了一张卡：“小心意小心意，我这同事前不久出事被公司降了职，不过过不了多久就又升上去了，到时候一定一口价包了章老板的货！”
……
建筑工地的楼层非常密集，未竣工的半吊子工程，地面尽是隔几米铺了一半的石砖铺路，碎砖块零零散散搁置的满地皆是，尚且没有安装门板的单元楼门空洞洞如通往地狱的入口，两边一摞接连一摞的水泥袋子，立着墙壁的钢筋，排摞规整的砖块，以及三三两两的推车，在一片漆黑中只露出幽魅的黑影，仿佛阴曹地府的小鬼。
两个粗汉人手一把匕首，一步一步走进了指定的阴影里。
压城城欲摧的黑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退散了，半边月亮人似的终于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光线也愈发亮了些，猝不及防的把这里前一秒还黑乎乎的角落照了个一清二楚——除了满地凹凸不平的碎砖块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更别说大活人了。
“既然马哥吩咐咱们过来，那这里一定有问题。”左边眉毛上有一条斜疤的粗汉反握匕首，月光照在刀锋上，雪亮刺目。
“老严！快看这个！”另一个胡子拉碴的糙汉眼尖，立马发现了粗糙颗粒感极大的混泥土墙面上挂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白布，隐隐沾着血红色。
斜疤男抠下来两指一撮，惊道：“是衣服料子，艹！上面有血，刚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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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后背被墙壁划伤了？”拐过刚才停着起重机的楼层，向东五六米的楼层单元门里，顾希景摸黑寻到他后背受小伤的地方，一摸，肩胛骨的位置，那T恤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洞，手指再一触到皮肤上，果然温热黏糊，那是血，幸好量不多。
这里完全一片漆黑，外面有更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月光，黑暗里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蒋吾琛温声温语不出声的气息从头顶传来，似乎带着笑：“那墙壁还没有贴墙砖，自然糙了点，是刚才离开的时候踩到了砖块撞到墙上，谁知道摩擦力太大了呢，怎么，才一点小擦伤，顾医生这就又伤心欲绝了？”
“……”自从那次医院里张杭一茬后，顾希景对“伤心欲绝”这四个轰轰烈烈的字尤为耿耿于怀，闻言猛得抬起头，不想额头撞到了他的下巴，手掌顿时条件反射的铆足劲，紧紧贴在了他后背上。
钝痛中顾医生不自觉的顺着他肩胛骨的形状摸了下去，脑子一抽就道：“你蝴蝶骨摸着不错，一定很好看。”
“……”
“……”
四周忽然一静，反应过来的顾医生恨不得拿个夹头直径17.5的钻头就地钻个洞，把自己扔进去埋了。
两个人紧紧站在一起，蒋吾琛笑道：“顾医生，其实相比我的灵魂，你更爱我的身体多一些吧？”恰到好处的一顿，“没关系，反正你喜欢的是我，身体也好灵魂也罢，只要是我就可以了。”
距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空气一度凝固成冰，箭在弦上的气氛横插每个人的心脏，而这单元楼门里的尺寸之地，连水泥的味道都混着暧昧。
顾希景敲了敲脑壳，转移话题：“刚才纪桓禹吼出来的那段话，明显是在提醒我们被发现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也来了？”
“嘘！有人来了！”蒋吾琛正要回答她，忽然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是朝着他们这里试探而来的！他到嗓子眼的话愣是“投胎换骨”成了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