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浊月与悄然退散的墨云之下，建筑工地半残的林立楼层之间，十几辆银白的面包车和价值不菲的轿车错落而停，有几辆面包车的后备箱一一撑开，皆是摆摞齐整的大规格木箱子。
嗅着“药”味狂奔而来的瘾君子们对纪桓禹的言行纷纷投去藐视与不耐的打量，在这批老货色眼里，姓纪的无非是用“药”对付漂亮姑娘，登不了道上的大雅之堂，烙在他们骨髓里的瘾愈来愈疯狂，恨不得立马就地升回仙人，通通催促着姓章的交易。
“我说章老板，虽然我们都是你的老顾客了，但你今个晚上的状态看着着实不对劲呀！”第一批一个穿休闲装的中年男人走到人群前，眯着一双阴鹜的老眼，“以前你这可没有这么多货源，这突然之间连新型合成‘药’都整整两箱子，该不会是劣质货色吧？！”
话一出口，立即惹的众人议论纷纷，他们眼睛里窜的毒瘾却都愈发膨胀。
章丘陵微微仰着脑袋，露出面积较大的鼻底，挪着沾了泥巴似的眼珠子一一扫过道貌岸然的“提款机”们，这是一个极具藐视的姿态，仿佛他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而他供养的不过是些人间蝼蚁。
“是不是真货试试不就知道了！”姓章的王八随手一点，指向被死死钳制的白易扬，“这小子今儿来跟马哥寻仇，这不赶巧了，正好让他当着咱们的面试试新货，这货可不简单的，注射半针下去，绝对叫这小子把瘾刻在骨髓里，这辈子也别指望摆脱！”
轰隆！
仿佛一道嗔雷怒电当头一劈，从头顶撕裂到脚趾，贯穿整个躯壳，白易扬骤然浑身一哆嗦，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他愤怒交加的瞪着章丘陵，集聚巨大的力量迫切挣脱束缚，却被两旁的糙汉狠狠两脚蹬在腿窝，膝盖硬生生擦着烂石碎砖的地面磕了下去。
那些看热闹的瘾君子们逐渐兴奋起来，一个个拉长脖子将视线齐刷刷凑过去。
人群里，纪桓禹脸上噙着漠不关心的神态，左右转了转脑袋，看上去像在寻找什么有趣的东西，仅仅两秒内，他的视线从起重机后面空荡荡的地方扫过，往前一瞥，跟极力掩饰着焦虑表情的秦钟万对视一眼。
电光石火间，他弯起嘴角轻轻一笑，同时扬手打了个哈欠，捂在嘴上的食指几乎微不可视的左右摇了摇，对面的人却立即捕捉到，同时也明白了什么意思——
那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姓章的！老子祝你活不过今晚！你他妈会粉身碎骨的！”白易扬扯动身上每一块肌肉往起站，可肩膀传来的是千斤顶似的压力，巨大挣扎让他的裤子被粗糙的碎石地面磨破，膝盖的皮被擦破，地上的石子立即血迹斑斑。
“老实点！”
“再动封了你的嘴！”
两个糙汉左右钳着他，他的背部弯曲着，头却高高扬起，脸上的不羁毫不减淡。
章丘陵狰狞一笑，拍了一把秦钟万的后脑勺：“去！拿一支新货注射液过来！”
“……哦！哦哦！”秦钟万攥紧拳头，闻言猛的松开拔腿就跑，跑到一辆面包车后面的时候，视线正好跟叼着烟的马孙袁撞在了一起，瞳孔骤然一缩，紧绷着神经推开木箱盖子，捞了一支细长的注射剂。
“阿万？！”他刚转身，身后的人叫住他，声音阴狠，“你他妈肩膀抖什么？”
“啊？”秦钟万听到自己咽了口唾沫，这才感觉到两个肩膀一晃一晃的颤抖，他藏在前面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面，逼着自己侧身，打哈哈道，“马哥，这不我闹肚子吗，刚那一趟厕所差点虚脱了，没事！缓缓就好了。”
他走回去的时候，看到章丘陵的视线擦着他耳朵越过去，似乎跟马孙袁产生了某种眼神交流，浸在眼珠里的凶狠愈深了几层。
“阿万，这支注射液你给他打。”章丘陵收回目光，努了努嘴，脸上的表情几乎因狰狞而扭曲了。
-
“往楼上走，尽量把这两个王八引得越远越好‘解决’。”蒋吾琛边说着牵住她的手，特意把半边身子露出单元门，依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往楼梯走了上去。
一道明显的交界线横在两个手持匕首的糙汉脚跟前，两颗脑袋扫描仪似的从楼层单元门扫来扫去，姓姜的糙汉眼跟钉子似的，视线扫见前面单元楼门里闪过一抹白色身影时，立马斥喊着拔腿就追：“在那！他往楼上去了！”
楼层二楼还是没有砌墙的大空间，框架结构一目了然，十几根柱子规整的竖在两排，过堂风嗖嗖一吹，显得气氛愈加诡异。
月光从另一侧成排的窗户照进来，地上照明面与阴影的黑亮光感分明无比，好在月光照射进来的范围有限，靠里面的柱子静静隐蔽在阴影里。
极度静谧中，只听到楼梯道愈来愈近的细微脚步声，如从地狱而来的鬼魅在爬行，可若仔细听，又沉重警惕。
“老严，我确定刚才看到的人影朝这栋楼进来了！”姓姜的不出声地吼道，蹑手蹑脚往前走，跟在后面的糙汉同样攥紧着匕首。
两人从楼梯口上来，一瞥二楼皆是水泥钢筋浇灌成的柱子，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上三楼看看，忽然，中央一根粗壮水泥柱子后面窜出一道影子，刹那间一晃又收了回去。
两个糙汉相互对视一眼，眯着眼一步一步走过去，脸上的杀意开了闸似的表露出来。
幽魅的脚步声愈发无声无息了，两道魁梧的身影离柱子越来越近了！那柱子后面的人毫无防备似的再也一动不动，空气一瞬间骤然凝固，风愣是吹不动半点。
“去死吧！”
姓姜的糙汉猛地举刀劈向柱子后面的人，他旁边的同伙也把注意力集中到同一处。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极稳极准极狠的反劈到姓姜的攥着匕首的手肘，匕首一松脱手而出，眨眼间刀锋被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一夹，接而向上一抛，匕首在空中旋转一圈，刀柄落回了那只手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超过四秒，接而下一秒，蒋吾琛一脚蹬在了姓姜的王八心窝口，把人直接踹得翻了个滚四仰八叉在地上。
姓胡的一顿，龇牙咧嘴就朝他脑门刺去，那一瞬间，他竟然毫无反击的动作，窗外月光清亮的背景中，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穿过姓胡的身后时，一边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提。
“嘭”！一声闷响，第七秒的时候，靠里的柱子后面猛然闪出来一道影子，两步过去双脚一蹬凌空跃起，就着那糙汉的后背狠狠一蹬，巨大的撞击力让他前扑倒去，在魁梧的身体快要撞到蒋吾琛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侧了侧身，把倒在脚跟旁的糙汉手里的匕首一脚踢出去老远，“锵”一声碰到了墙角，墙面立即被剜了个指甲盖大的窟窿。
两人以防万一，就着栽在地上的两个糙汉的脖颈一手一劈，把人劈晕了过去。
“快走吧，也不知道扬子那边怎么样了。”顾希景一抬头，见他的胳膊露在习习夜风里，也不知怎么有些于心不忍，立马脱了外套披到他肩上，先发制人的说，“穿上，比起你生了病小孩子似的脾气，我更喜欢你健健康康的样子。”
言罢她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心里却诚实道：“其实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样，都会让我揣在心尖上当宝贝的。”
蒋吾琛看着她抬手似乎掩住了嘴唇，脑袋微微一低，肩膀很轻的一抖——那是个掩嘴羞笑的动作。
这姑娘，里外还真是长在了我心坎上，真好啊……能再次见到你真好啊，他心想。
“顾医生，别走那么快，当心——”
“靠！我的脚！”
……当心天黑从楼梯上栽跟头。
顾希景火急火燎，刚踏出一脚就踩了空，要不是及时扶住扶手，恐怕整个人要成楼道一缕冤魂了。
“小朋友，稳重点。”蒋吾琛笑着疾步走过去，依着昏暗中她的身影把人抱了起来，一脚一脚踩着阶梯下了楼。
另一边人群聚杂的楼层之间，所有人或充满兴致的，或贪婪的，或担忧的，或怀疑的目光齐齐聚在秦钟万身上，他手里举着一支颜色透明的注射剂，整个人脸色被抽个血似的惨白。
“怎么？你认识他？”章丘陵眯着眼睛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好像在看一条案板上被剥了皮的鱼。
秦钟万两只耳朵里开着电钻，嗡嗡声几乎要穿透他脑髓似的，足足好一会，他才僵硬的摇了摇头：“章哥，我没干过这种事啊！没，没没经验，这万一一针下去把人打死了咋办？”
“静脉注射，往他胳膊上打。”章丘陵不耐烦的催促，眼底的怀疑愈加深了，“别他妈磨叽了，快点！不然连你小子一道打了！”
兴奋的，僵硬的气氛混合在一起，活生生撕裂成了无形的怪物，所有人的心跳急剧加速，混迹在瘾君子里的纪桓禹捏紧垂在一侧的拳头，眉毛这时候剑锋一般往眉心蹙，白易扬的眼睛有些血红，死死盯着秦钟万颤抖的手里捏着的注射剂。
“叮铃~~叮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电话铃声幽幽响起在人群间，仿佛从地狱传出来的招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