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秦钟万的声音因为惊悸而急剧颤抖破了音,建筑工地一摞一米高的水泥袋子后面,他如擂鼓般剧烈蹦跳的心脏仿佛忽然被扩了音,传出手机扩音器,惊得两人登时蹙眉不安起来。
“琛哥,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姐姐的朋友——就是长得很帅没琛哥帅的那个,好像姓白,——噗噗噗噗噗……哎呦喂我的肚子啊!!”
闻言,顾希景当即被甩了一闷棍似的,脑子向四面八方炸开的嗡嗡响,也顾不得他奇奇怪怪的病态呻吟:“秦……”
“姐姐,你的朋友有危险!”秦钟万根本顾不及她还未问出的质疑,“今天是章丘陵进行毒品交易的时间,我们到交易地点时发现你朋友跟马孙袁发生了争斗,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现在他处境非常危险!姓马的说,要他待会试货!”
流通的空气陡然停滞一般,电话那边紧张、僵硬的气氛穿透,蔓延,让他们俩人的呼吸皆是一滞。
秦钟万喘着粗气,时不时从嘴里扑出“噗噗噗噗”的声音,掩人耳目却只是一时,建筑工地离他六米远的阿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好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与人类与生俱来的想象力没让他捏着鼻子的肥手松开一丝。
白中带灰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席卷而来,晓亮星尘被遮掩的密密实实,呈圆形状态奔着弓形的月亮而去,很快天就要完全漆黑了。
几公里外国道上空是同一片夜幕,一辆接一辆红蓝闪烁的警车飚驰奔向海庆市今晚罪恶的沼泽地,远远被甩在后面的吉普车却不紧不慢。
再回到鬼影曈曈的建筑工地,臃肿肥溜的身形带着愈深的怀疑和试探转过身,往水泥袋子后微微晃动的人影挪了几步,片刻迟疑不决的停了下来。阿胖捏着鼻子,鼻音重的跟浸泡在污水里的铅球似的:“阿万?!你他妈好了没有?别把肠子给拉出来喽!麻溜点儿!耽误了章哥的生意回头把你拆喽骨头架子抛四里沟!”
……
另一边,顾希景跟驾驶座上的人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同时透出寒光,将注意力紧紧盯在开着免提的手机上。
扩音器里隐约的人声消失后,秦钟万立马带着哭腔吼出来:“哎呦我的肚子……阿胖,我马上好了!你要是不嫌弃你就过来拉我一把!蹲太久腿酸站不起来了”电话里隐约传出一个夹带厌嫌的叫骂声,秦钟万顾不得管,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阿胖的疑心也在随之暴涨,他转而将声音立马压低,“姐姐!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警察那边出了点状况估计得一会才能赶到,这之前你朋友万一……”
“你们现在在哪?把地址告诉我。”蒋吾琛的声音不大,却生冷骇人,气场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光听他的声音就让人敬而生畏,尽管是混迹于各色各样人群中甚至与穷凶恶徒打着交道的秦钟万,这时候也产生了敬畏仰望的心理,不由自主地把本该保密的地点毕恭毕敬的告诉了他。
短短三分钟不到,猝然突发的事情让两人立即恢复了平日里警惕锐利的状态,脸色皆是非常难看。
顾希景脑子里不绝窜过“试货”这两个字,毒品交易试的还能是什么,那种比魔鬼更具摧毁力的东西一旦沾染,白易扬从此就会堕落深渊,变成深渊的一部分。
“瘾”会从毛孔渗进去,污染从头到脚的血液,穿透骨骼,深深烙记在骨髓里,与灵魂融为一体,每一次毒瘾发作,再怎么坚不可摧的理智与意志都会被一点一点腐蚀,直至他死亡。
“马孙袁这个腐烂的垃圾!”顾希景出奇愤怒,车窗玻璃被她一拳震得“咣当”晃荡,白易扬不该被卷进来的,至少这件事情在她的预算当中,可晴天霹雳还是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劈了她一个心肺骤停似的。
蒋吾琛收起尖锐的锋芒,拍了拍她肩膀:“这时候我们一定要冷静,先想办法把白易扬安全救出来再处理那孙子。东黎区长洲街那个建筑工地我知道一条最短路径……”
一句话把她几乎憋成内伤的恼怒击退了大半,对,现在这种情况的确要理智。顾希景重重点头:“我们现在就过去。”
“等等。”蒋吾琛忽然晃了晃手机,“这之前我们得‘搬’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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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耐打!”章丘陵把叼在嘴里吸了几口的劣质烟草夹到皮糙肉厚的两指间,摸了摸刚下车时被一支塑料管当脸砸过来的擦伤,那是白易扬为闪躲围追堵截的老地痞不得已之下甩出去的,不想正巧赶上大头目听到动静下车查看。
车头灯只开了近光灯,只有两辆车亮着,光源并不微弱,浓厚的云层已经把月光遮盖的丝毫不漏了,低矮的车灯光线照在人脸上,让长相粗糙的老地痞登时又凶恶了几倍。
白易扬被两个中年地痞左右狠狠钳制着,嘴角青紫的痕迹,正是刚才冷不丁打来的一记勾拳,血丝正从擦破的皮里渗出来。
这批老东西可谓真的心狠手辣,他的衣服之下,皮肤尽是拳打脚踢的痕迹,好在他防护周到,肋骨内脏才避免断折破裂。
章丘陵从车门大开的副驾驶上钻出来,对上他犀利冰冷的眼神时下意识心一跳,也不知是亏心事干久了,还是被他虎落平阳盛气凌人的模样给唬住了。
“艹!”姓章的东西咽不下这口莫名其妙的气,捻着烟走过去,竟然把烟头硬生生怼到他左肩头。
顿时滋啦一声,白易扬单薄的衣服被烫出了洞,滚烫的烟头贴在细皮嫩肉上,灼烧的疼痛感立即撕扯他的痛觉神经。
这个年轻人的五官非常立体,脸上清晰的阴影让他看上去愈加桀骜不驯,他只是紧皱眉头闷哼一声,忍受着一阵接一阵腐蚀钻心般的痛,极为生冷的说:“……你们这些个生了蛆的烂肉……最,最好被沾了牛粪的车轱辘碾压一百遍,下了地狱……也要受剥皮抽筋的酷刑……马孙袁……还有你们这些个毒贩……都他妈去死吧!”
“嘿!挺能说的!”焚烧皮肉的黑烟触目惊心,章丘陵见烟头没了火气,扔了后把爪子往他衣服上连擦带抹,“小子,我看你待会试货的时候嘴还能这么硬气不!”
他攥起拳头,正要对着他的腹部撞下去,秦钟万半死不活的吼声突然袭来,及时打断了他的动作:“章哥章哥!对不起对不起!耽误您事了真对不起,我这肚子不能吃凉的,昨晚嘴贱没忍住,真对不起!”
秦钟万屁颠屁颠跑过来,被一把推搡开,章丘陵条件反射地捏了捏鼻子:“滚边上呆着去,别脏了老子的鼻子!”
“老章,”马孙袁靠在一旁的砖摞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窜过一抹阴森怀疑的情绪,却只是吩咐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到?最近风声比较紧,速成速撤。”
话音刚落,这时又有车声响了起来,几辆款式不同的车从左边两栋半吊子楼层间冲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三辆款式不同的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五辆面包车,在一米之外纷纷刹车熄了火。
紧接着车上下来了一群着装各异的人,三辆轿车上下来的人一个穿着休闲装,另外两个西装革履,跳下面包车的人兵分两队站到那两个西装男身后,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人。
三个中年男人各自对视一眼,脸上扯出来皮动肉不动的伪笑,一前一后径直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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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里一片敞亮,窗子外面阴沉的天显得尤其突兀,漆黑通透的玻璃映出女实习警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站姿,活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
围在她周围或站或坐的刑警笑呵呵,一口口大白牙镀着灯管透出来的冷白光线,乍一瞧能亮瞎众人簇着满满兴致的卡姿兰大眼睛。
今晚格外是个好日子,姓余的整天被欠二百万的严肃脸不在局里晃荡,刑侦支队整日苦不叫天往肚子里咽的同事们本该撒丫子狂奔出去放鞭炮表示庆祝,但一想万一放的正欢,回头一米以内散发着寒冷气息的余支队恰巧站在身后幽幽盯着他们,市局门口那一层水泥大台阶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了。
“咳咳!”女实习警清了清嗓子,板起尚且稚嫩的脸,捏着嗓子,“我说小苗,你考核标准达到了?叫你看的档案资料都看完了?犯罪嫌疑人的社会关系跟他们一起调查结束了?”
“我去,小苗你模仿的太像了吧!”
“是啊是啊,简直是女版的余队!”
众人哄堂大笑,靠门口的办公桌旁却自成一派,气氛生生被划开了两半,一半是放松悠闲看女实习警模仿余东廉平日里清一色的严词厉色。
另一半,戴窄框眼镜长相斯文的男刑警接着电话,背部肩部肌肉线条紧绷,听着扬声器里冰冷快速的声音,表情愈发严峻。
两股气氛泾渭分明,半晌,男刑警把刚被挂断的手机撇到桌上印着“九一三案件”的档案袋上,“滕”一声站起来,拍了拍掌,飞快的说:“出任务了出任务了!东黎区长洲街建筑工地发现马孙袁的踪迹!这孙子跟一伙毒贩沆瀣一气,他们挟持了一个人质,余队叫咱们立刻外勤!更改原计划今晚就缉捕马孙袁连夜审讯!一口气揪出他背后的王八犊子!行动行动!”
第一句话说完的时候,神态松散的众位刑警已经纷纷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蓦然变换成了平日里的严肃,直到男刑警最后一个字蹦出来,只见着装整齐的众人气势冲冲的跑出了办公室,徒留两扇玻璃门一摇一摆缓缓回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