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绝人之路
云垂赏竹涛2025-07-28 17:255,310

  后院菜园旁的屋舍内,刘封正在苦思如何破局之时,骤然听得一个大嗓门儿响起。

  “参见司空!俺等正在城外练兵,却不料大雨倏然而下,不得已只好返回府中,还望司空恕俺等叨扰之罪!”

  这大嗓门儿话音甫落,便又有一人的声音响起。

  “曹公好雅兴!不知关某可否侍公饮酒?”

  那惊醒刘封的声音、也就是曹操的笑声随之响起。

  “哈哈哈!云长、翼德等既愿同饮,则操求之不得!来人!为诸位将军、诸位先生安置席位、布菜!”

  随后,便是一片嘈杂之音。

  屋内的刘封心中恍然。

  这想必是刘备的一众臣属,担心自家主君为曹操所害,故而前来救驾。

  旋即……

  刘封心中一动:

  老头子人微言轻、资质愚钝,自无化解此死局之能。然而……

  若老头子可借刘备麾下臣属、幕僚之力呢?

  只是,何时借?又如何借?借来如何用?

  对,董承!衣带诏!有了!

  刘封体内的穿越者灵魂,显然非同寻常,他很快便想到了,自己应该如何做。

  此时,衣带诏门……咳咳,这时代没有“门”这个概念,衣带诏的发起人董承,刚刚找到刘备,还远未到“衣带诏事发”之时。

  而这,便是刘封破解此死局的生门。

  打定主意之后,刘封怀着对青史留名的这一众古代人的好奇,鬼鬼祟祟地自自己所在的屋内探出头、向外张望。

  只见……

  此时大雨已渐停,地上的蔬菜、树上的叶子,颜色变得格外清新悦目。

  在这片赏心悦目的碧绿之中,素色的小亭便显得格外扎眼。

  此刻,亭中被六张小几围得满满当当,当中本来盛满美酒的酒樽,似乎已经见底。

  万幸这是东汉末年,亭中除阑干之外仅有草席,并无石桌石凳。

  正因此,小亭之中,方可坐下六七人同饮。

  刘封借助原主的记忆,很快便辨认出:那眉清目秀、耳垂颇大之人,正是原主那坑儿子的亲爹刘备;

  其貌不扬、须髯甚美之人,则是即将成为刘备死对头的曹操;

  美髯及胸、不怒自威的红脸大汉,必是关羽无疑;

  脸色黝黑、虬髯怒张的环眼大汉,便是张飞;

  相貌平平、坐姿随意、显得颇有几分洒脱的文士,则是刘备的发小之一简雍;

  最后一人是武将打扮,相貌同样平平,是刘备的另一发小士仁。

  刘封清楚,在演义中,此人被罗贯中描述为“傅士仁”。

  没错,正是那位在吕蒙偷袭荆州时,与糜芳一同不战而降、从而间接导致关羽被俘身亡的傅士仁。

  但此时的士仁,当然还不是二十年后、在荆州公安背叛刘备的那个傅士仁。

  刘封在心中略一盘算便已知:

  若再加上在兴平年间(194至195年)追随刘备的孙乾、刘琰二人,以及此刻尚在兖州嬴郡、徐州彭城国任二千石的糜氏昆仲,这就是刘备在建安四年又一次创业时的全部班底。

  赵云此时,还在冀州常山国真定县故里。

  刘封反复打量着亭中众人,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刘备除耳垂颇大之外,也算是仪表堂堂。由此看来,老头子长相应该不差……

  所幸刘封很快便将这有些无厘头的念头打消,其人继续想道:

  关羽、张飞二人虽为万人敌,但素来不以智谋著称;

  士仁在刘备阵营资历虽老,但从史书对其履历失载可知,此人必然能力平庸;

  如此一来,仅剩简雍可堪一试。

  但无论如何,老头子先逐一试过再说!

  就在刘封暗中观察、确定谁能被自己当枪使之时,亭中曹操霍然起身。

  “今日相聚甚欢,奈何我不胜酒力、今日已醺醺然,待日后我再于府中设宴招待诸君!我等,今日就此别过!”

  刘备、关羽、张飞等五人忙不迭起身相送。

  众人这一站起来,暗中窥探的刘封便险些笑喷。

  盖因刘封看得分明:

  刘备仅比曹操略高一些;士仁、简雍二人,又比刘备略高;

  但这四人站在高九尺(207)的关羽、八尺有余(190多)的张飞身畔,便宛若小学生站在家长身边一般。

  这身高差……

  刘封很难想象,七尺五寸(172)的刘备与关、张二人“寝同榻”之时,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刘封正在吐槽加幻想之时,便见刘备等人同时向曹操躬身行礼。

  “某等恭送司空!”

  曹操笑着挥了挥袍袖,深深望了关羽一眼,转身洒然离去。

  “不劳远送!待此园中芜菁、葱长成,玄德切记送我些许食用。”

  刘备笑着再次行礼。

  “曹公放心,备必亲自送至贵府。”

  曹操大笑着挥了挥袍袖,在从人、仆客前呼后拥之下,径自离去。

  刘备等人躬身目送曹操远去之后,这才站直了身。

  刘封趁机悄悄溜回屋中。

  当然了,刘封竖起耳朵,趴在门内、偷偷听起了屋外众人的交谈。

  刘封只听刘备长叹一声。

  “诸位阿弟,为兄此番有难矣!”

  关羽嗔怪起来。

  “大兄此番甚是鲁莽,怎可如此轻易、便为董承那恶贼利用?”

  张飞咬牙切齿道。

  “大兄勿忧,待俺斩下董承首级便是!”

  刘备忙不迭阻止张飞。

  “三弟休要莽撞!便是你斩下那董承首级,以曹阿瞒之多疑,其人亦势必不肯信我,如此非但于事无补、反如自投罗网也!”

  听到此处,刘封已然明白,董承确确实实算计并绑架了刘备,迫使刘备加入了衣带诏党。

  熟知历史的刘封当然清楚:

  这个董承,根本没有罗贯中在演义中所描述的那般伟光正。

  董承其实与董卓类似,是个满怀野心、妄图取曹操而代之、继续架空汉帝刘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汉国贼!

  在汉帝刘协东归途中,董承曾经不止一次想害死皇后伏寿、助自己女儿董贵人上位。

  即便汉帝都于许,董承也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干掉曹操、独揽大权的幻想。

  董承之所以要拉刘备下水,看中的无非只是刘备麾下那万余徐州部曲、糜氏昆仲之巨富、以及关张之勇罢了。

  刘备错就错在,其不该赴董承之宴,以至于被衣带诏所绑架。

  如今,刘备即便有理,也讲不清了。

  以曹操之多疑,刘备即便没有参与衣带诏,曹操也绝无可能再放过刘备。

  今日这“青梅煮酒论英雄”,便是明证。

  更何况,历史上五十年后的高平陵之变,司马懿任命何晏审讯曹爽党人,事后,司马懿却将何晏一并诛死。

  刘备若告发董承,那事情始末根本说不清楚。按曹操的流氓性格,绝对会在事后把刘备一并诛杀,恰如司马懿杀何晏一般。

  刘备若与董承一同举事……

  且不说董承根本就不是曹操对手,只说即便事成,刘备便能安然脱身?

  董承的酷烈凶残手段,比之曹操可是不遑多让啊!

  刘备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刘封在心中暗暗叹息:

  刘备若想破此死局,惟有及早逃出许都一途。否则,刘备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问题来了……

  刘备坑死儿子,似乎已成定局。

  刘封正在琢磨之时,便听张飞暴躁道。

  “大兄,而今杀董承不可,杀曹操更不可,大兄可有何妙策?”

  刘封只听刘备颓然一叹。

  “三弟勿要急躁,为兄近日来已尽量韬光养晦,奈何曹阿瞒今日仍苦苦相逼!为今之计,为兄只得加倍谨慎耳!”

  简雍宽慰刘备道:“大兄勿忧,天无绝人之路,某等但尽人事便是!”

  刘封听得忍不住摇头。

  这就是刘备远不及曹操的地方。

  相比于人才济济的曹操,刘备麾下就没有一个靠谱的谋士。

  刘封突然有点儿心疼刘备:

  没有靠谱谋士的刘备,居然能从微末之身,成长为一方大诸侯,而且至今还有大把创业资本!刘备真心不易啊!

  但凡刘备麾下有个荀攸、贾诩、郭嘉、田丰、沮授,哪怕是稍微次一点儿的董昭、刘晔、诸葛瑾,刘备也早就在徐州扎根发展了。哪里轮得到吕布造次?

  所以说,真不是刘备要坑亲儿子,实在是刘备别无他选啊!

  一念及此,刘封突然很想冲出门外,提醒刘备主动向曹操请缨、拦截袁术北上青州。

  但是……

  考虑到自己的谋划、主要还是自己的小命儿,刘封硬生生忍住提醒刘备的冲动。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刘封在做足万全谋划之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否则的话,如果刘备明日便得以出征,刘封岂非要一命呜呼?

  “史上寿命最短穿越客”的称号,传出去恐怕要被人笑掉大牙吧?

  门外,刘备又一次长叹一声。

  “阿雍所言甚是!此事确需从长计议!”

  门内偷听的刘封,此刻只想用力撞墙。

  爹啊!亲爹啊!曹老板的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您还从长计议呐!您再计议,咱全家老小可都药丸了!

  刘封微叹一声后默默转身,不再理会门外那帮只会出馊主意的铁憨憨。

  其人在案上找到削,也就是古代版橡皮擦,在屋内泥地上画起了思维导图。

  刘备的死局很容易破解,但自己的死局……

  刘备能跑;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如何跑?

  要知道,如今可是汉末乱世!

  城内的危险源,只有曹老板的屠刀;

  城外的危险源,诸如盗匪、饥馑、流民、乱军、逃兵、不法豪强、宗帅……等等,可谓比比皆是!

  一个小孩子,只要敢出城,恐怕连半天都活不下去。

  跟随刘备一同逃出城?

  呵呵,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刘封再次微叹一声后,专心致志地琢磨起自己的求生之路。

  直至……

  “阿封!”

  “阿封!”

  “阿封何在?”

  一声声呼唤,由远及近而来,打断了刘封即将画完的思维导图。

  刘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用削匆匆将已经熟记在心的思维导图擦去。

  然后,其人一边回应着那声声呼唤,一边站起身跑出门外。

  “阿父!孩儿在此!”

  跑出门外的刘封,这才看见,自家那仍是一身农夫扮相的老爹,正端着漆案,笑眯眯地为自己端来热腾腾的饭食。

  见自家嫡长子蹦蹦跳跳跑出门来,刘备脸上不由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阿封,巳时初曹司空到访,为父与其人多饮了三杯两盏,故而耽误你用朝食,阿封莫怪!”

  东汉时期与现代不同,在东汉,一天通常只有两顿饭:“饔”与“飧”,也就是朝食及晡食。

  换言之,相比于不吃午饭的东汉人,现代的社畜中午能有“白人饭”吃,已经很幸福了。

  刘封见状,心中不由微微感动:

  刘备对自己舐犊之情确系真挚。

  此人虽如曹老板一般有凶残的一面,但至少本性不算坏。既如此,老头子便帮他一帮!

  心中虽作是念,刘封口中却道:“阿父居安思危、韬光养晦殊为不易,孩儿岂会怪阿父?”

  说着,刘封不管不顾地上雨后新泥,竟向刘备顿首行礼。

  刘备见状,瞬间泪目。

  其人腾出一只手、果断拽住自家儿子……

  这也多亏了刘备胳膊远长于常人,否则还真不好拽住刘封。

  刘备口中嗔怪道:“阿封这是作甚!你随为父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多年,阿父心中对你颇感亏欠!”

  说着,刘备语气哽咽道:“阿封可知,为父始终欲为你开创一番基业,却屡屡受挫!你今日出此言,使为父……为父更感愧疚!”

  刘封仰起头,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宛若天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刘备与儿子目光相接,只觉自己一颗心,仿佛被融化了一般,说不出的温暖。

  刘封见刘备目光中满含愧疚、心疼、宠溺,心知自己这一向善于隐藏情感的老爹,此时确实并未作伪。

  其人在放下心来之余,当即垂首、向刘备深深一揖。

  “请阿父勿出此言,阿父出身微末,自中平四年,随公孙瓒讨张纯、张举有功而出仕,至今一十有二年矣!

  如今阿父贵为金印紫绶之左将军、有关张二位叔父追随、又有万余部众,尚有何事不可为?”

  刘备心中大感欣慰:吾儿初长成矣!

  四顾无人后,刘备方才压低声音道:“阿封慎言!曹公讨诏封为父为左将军,实则用心险恶至极!”

  刘封再次如小大人儿一般,向刘备躬身行礼。

  “阿父所言极是!前者,逆贼袁术、虓虎吕布,皆曾为左将军,曹阿瞒实是警告阿父不可造次也。否则,袁术、吕布之流,便为阿父前车之鉴。”

  刘封此言一出,刘备登时瞠目结舌。

  这……

  吾儿竟可勘破如此深意?

  我刘玄德不过与曹阿瞒喝了顿大酒的功夫,吾儿竟已启智如此?

  趁刘备发呆之时,刘封恭恭敬敬地接过刘备手中的漆案。

  漆案上有一碗粟米饭,也就是脱去米糠的小米饭;一俎煮羊肉;以及一豆煮熟之葵菜。

  青青园中葵,葵菜相当于这时代的菠菜、小油菜等等绿色蔬菜。

  囿于打铁技术、香料及食用油,缺乏炒锅、大铁锅的东汉,主要烹饪手法只有蒸煮,罕见煎炸、没有炒菜。

  但从这营养搭配还是可看出,刘备对刘封那浓浓的爱。

  刘封此刻,心中无限唏嘘。

  刘备就算在下地干农活儿之时,都要带上刘封;又为刘封准备营养搭配均衡的饭食,可见刘备对刘封的喜爱程度如何。

  然而……

  尽管刘备对刘封极为喜爱,却最终还是不得不抛弃刘封、独自逃生。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还是时代的悲哀呢?

  刘备这时回过神来。

  “阿封,你用过饭后且稍作歇息,我需即刻向曹公送些蔬菜。”

  刘封心中不由连连摇头:

  老爹你莫以为给曹阿瞒送些蔬菜,曹阿瞒便会轻易放过你!

  要知道,似你们这等的枭雄,都是莫得人性的!

  心中虽作是念,刘封口中却恭谨道:“如此,孩儿便不耽误阿父大事。”

  刘备向刘封欣慰一笑,宠溺地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便匆匆走向菜园。

  刘封端着食案走回屋中,一边艰难地吞咽着这烹饪手法简单粗暴、乏善可陈的“丰盛午餐”,一边默默思忖,自己应从何处着手破局。

  ……我是即将破局的分割线……

  (曹操)以大将军让(袁)绍。天子拜(曹)公司空,行车骑将军。—《魏书一武帝纪》

  卫将军董承为车骑将军。—《后汉书献帝纪》

  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蜀书二先主传》

  注:刘协未死,不可能有谥号“孝献”,所以还没有汉献帝。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魏书武帝纪》

  麋竺用陶朱计术,日益亿万之利,货拟王家,有宝库千间。黄金一亿斤,锦绣毡罽积如丘垄,骏马万匹。—《拾遗记》

  (竺)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

  先主转军广陵海西,竺於是进妹於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

  (先主)待之以上宾之礼,未尝有所统御。然赏赐优宠,无与为比。

  后曹公表竺领嬴郡太守,竺弟芳为彭城相,皆去官,随先主周旋。—《蜀书八糜竺传》

  (先主)机权干略,不逮(不及)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心中揣度)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蜀书二先主传》

  【作者题外话】:汉末没有“老丈人”这一称呼,而董承是汉灵帝刘宏生母、汉帝刘协祖母、仁孝董太后的侄子,所以按照辈分来推论,董承确系汉帝刘协舅父。

  刘备在这一时期,心里怕曹操怕得要死,因此尽管刘备喜华服,但出于保住大好头颅恰饭的考虑,其穿着还是以尽可能低调、朴素为主。

  再次强调:刘协未死,所以不可能有谥号。

继续阅读:第三章 负重非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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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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