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只听，刘封奶声奶气道：“若当真如此，文和公为何既不能除掉袁绍，又不能荡平兖州，且不能借吕布之手诛杀曹阿瞒？
再者说来，以文和公之聪明绝顶，为何保不住董仲颖之性命？敢问文和公，以上，皆是何故邪？”
刘封这番话的杀伤力，比之《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怼王朗的那番话，犹要厉害三分。
这可谓是句句扎心啊！
贾诩只觉，自己气血翻涌、胸口生疼，好险没吐出一口热血。
刘封绝不是得理不饶人之徒。
其人见贾诩脸色又又又一次涨得通红，担心其人心梗，便立即替其人解释起来。
“文和公请恕小子不敬之罪，小子以为，公之计并无大错，却未有得力之人执行耳。”
说到这里，刘封心中狠狠鄙视了贾诩一番：
你也不看看，你找的那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你要是早早找上匮乏谋士的刘备，暗中给刘备出谋划策，大事恐怕早就定了吧！
见贾诩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刘封便继续道。
“文和公，似陶谦、公孙瓒、孔融、张扬、吕布之流，迫害豪族郡望，最终自取败亡；
黑山军张燕，倚黑山而存，鞭长莫及；
兖州东平国张超、张邈昆仲，为野心勃勃之陈宫所利用，引来彼时投靠张扬之吕布祸乱兖州；
只可惜，袁绍遣朱灵等猛将率大军一至，吕布、陈宫便为袁绍、曹操联合而大败。
广陵臧洪倒是名士，奈何其人左顾右盼、首鼠两端，以至于错失与吕布联合之战机。
否则，臧洪之故主张超既不用死，吕布亦有立足兖州之可能。
文和公，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文和公之计固妙也，然则，终究敌不过人心之贪欲！
借此事，小子斗胆赠公两句箴言。其一为：人若不知足，贪欲浩无穷；其二为：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前一句出自于南宋陆游的《对食》，后一句则出自于明清启蒙读物《增广贤文》。
兖州之乱，并非出自于贾诩之手笔，而是陈宫之贪欲。贾诩只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结果最终还是敌不过袁绍那雄厚的实力。
此事不能怪贾诩谋划不足，委实是袁绍布局兖州太久，兼且其人出手果决、朱灵作战勇猛。
这段历史，因涉及曹操实际上是袁绍下属的真相，所以被曹魏、西晋史官，包括狗贼王沈、鱼豢、陈寿在内，所避讳隐藏。
与之一起被删减的，还有曹魏开国第一功臣、夏侯惇的军功。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后世历代学者，皆有傅斯年先生“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材料”的可贵精神。
所以，经过历代学者的不懈努力，最终，这些隐藏于字里行间的真相，还是被逐一挖掘了出来。
某个可耻的教授，也应该多学一学傅老的这种可贵精神，不要大放厥词，更不要被歪果仁的资本收买，从而数典忘宗！
贾诩闻言陷入长考；
刘封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贾诩已在祸乱天下的歪路子上渐行渐远，如今他想回头，又怎么可能如此容易？
这就与东汉朝廷“三弃凉州”之议，导致如今的凉州残破不堪、生民对朝廷彻底失去信任是同一个道理。
所以，刘封觉得，提前助刘备崛起、打破现有格局，也不失为一种新思路。
刘备长期混青、徐二州，对贾诩的所作所为并不了解；
而且，身为顶级谋士，贾诩恰好可以填补刘备的空白。
更何况，与贾诩情况类似，刘备也是大汉边郡出身之人。
如今，刘封只要花费时间、慢慢说服张绣、贾诩主臣二人即可……
虽然此事难度极大，而且需要刘备足够给力。
刘封正思忖如何说服张绣、贾诩之时，冷不丁听到贾诩发问。
“阿封，你是否有意，在宛城寓居一段时日？”
不知不觉间，贾诩对刘封的称呼，已然发生了变化。
刘封不假思索道：“文和公，正所谓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小子出生之时，东都洛京已遭兵燹，故而小子对宛城一直心向往之。”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这是汉末《古诗十九首》中《青青陵上柏》的诗句。
如今只是建安四年，《古诗十九首》尚未搜录完毕，但此诗已然广为流传。
值得一提的是，《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此时或许已发生，但并未成诗。
贾诩闻言长叹一声。
“东都之焚毁，与老夫有关。此外……恐教阿封失望也，宛城先遭黄巾之乱，又在初平年间为袁术破坏，而今亦不复当年之盛况也。
而今便是张将军，亦需就食于刘景升，阿封不可对南阳郡抱太大希望。”
宛与洛的关系、地位，相当于今日的魔都与首都。
南阳郡是位面之子、光武帝刘秀的故里，刘秀龙兴之时，南阳诸家对其人支持力度极大……
尽管刘秀的基本盘是冀州。
六大家族，也就是东汉后族中的邓、阴两家，以及开国前十功臣中的一半，都是南阳人。
南阳郡在天杀的汉灵帝熹平年间，曾是天下第一大郡；
其治所，也就是省会宛城，甚至可以与东都洛阳相提并论。
一言蔽之，南阳郡虽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仍然具备复兴的各种条件。
这也是刘封为何将投奔张绣，做为逃亡上策的最主要原因。
在心中思忖一番后，刘封答道。
“文和公有所不知，据说明年关中将开也。届时，南阳之荒地何愁无人耕耘？”
关中之所以名为关中，盖因其地位于五关之中。
而若要自其中位于关中弘农郡（今华阴市、三门峡以及平顶山西部）的武关入关，那么南阳郡是必经之路。
也就是说，明年将会有大批逃亡在荆州的关中流民，经南阳郡返还故里。
贾诩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阿封从何得知此事？”
这个情报，对贾诩而言至关重要。
不只是因为将有大批流民蜂拥而来，更涉及到张绣未来的战略调整。
南阳郡距关中，简直不要太近！
南阳郡西北偏北可至司隶武关，西北沿沔水（即汉水）可抵益州汉中郡，东为豫州汝南郡，东南则是荆州江夏郡。
荆州之所以被称为大汉的十字路口，有八成是因为地理条件优越的南阳郡……
尽管如今南阳郡已经被刘表一分为二，划分成靠西北的南阳、靠东南的章陵二郡。
刘封心中默默吐槽：
难道要我告诉你，《三国志》多卷传记中都曾明确提到：建安五年（明年），关中始开吗？
当然了，这种话，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说的。
毕竟《三国志》中的许多已有谥号的传主，如今都还在活蹦乱跳。
于是刘封果断将锅，甩给无辜又可亲可敬的荀令君……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回文和公，此乃颖川钟元常所言也。某偶然听闻荀令君提及此事。”
钟元常，就是如今正在关中镇抚的钟繇。
刘封不算说谎，因为开关之事，确实是由钟繇本人提起的。
也因此，此事可信度极高。
贾诩闻言，默然不语。
刘封看得分明。
贾诩已经紧紧攥起拳头，而且，其人额头上青筋迸起。
显而易见，贾诩紧张不已。
刘封趁机道：“文和公在关中多年，应当知道一旦关中始开，将会有何等后果。
如此一来，文和公以为，仅凭张将军一人之力，尚可稳守南阳郡否？”
【作者题外话】：……我是力不从心的分割线……
借“他人之口”而说“己所不便”之事，是陈寿的高超能力。
也是陈寿“草蛇灰线”的表现。
臧洪是广陵郡吏，为太守张超所举。
在张氏兄弟作乱兖州，被曹操围剿于雍丘之际（195），求救于袁绍。
绍不允，洪遂叛，败死。
洪在《三国志》与《后汉书》中均有传。叙事基本相同，可知史料来源相似。
在死亡前夕，臧洪曾给袁绍幕僚陈琳修书一封。
这封“绝命书”中隐含着海量信息。
甚至有相当多的线索，是陈寿“不能直言、托笔他处”之事。
注：这等手法，类似司马懿的“中正制度改革”被录进《夏侯玄列传》；
曹髦死亡真相被录进《郭太后诏令》等等。
还好，魏晋没有满清那种灭绝人性的“文字狱”。
否则，陈寿无论如何都会被夷九族。
臧洪的绝命书中，有三处重要线索值得关注。
其一是彼时洪臧已与关中朝廷（即李傕郭汜）勾结、并取得了刘协御旨，以此对抗袁绍。
毋庸置疑，促成此事的幕后黑手，正是贾诩。
李傕郭汜那等粗鄙武夫，哪里有如此高端的操作？
其二是臧洪在信中揭示了袁曹联军，勾结黄巾、通谋黑山的丑事。
其三是兖州东郡与济阴郡归属，反映的“袁曹宗藩关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