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林润德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会再次踏足曾经的“婚房”,一切恍如隔世。这个大家庭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走进幸福里8号,林英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各位,今天把大家聚集到这个地方来宣读遗嘱,是遵照何丹丹女士的要求。这个套房子是中心医院分配给何丹丹女士的宿舍,是一套公产房,因为历史原因手续不齐全,直到最近一年,何丹丹女士委托陈晖小姐帮她处理房产证明,这套房子现在已被证实为何丹丹女士个人婚前财产。”
陈晖不出意料地接住了所有人惊讶的目光。
李律师接着说:“何女士一共给过我两份遗嘱,第一份是生前给我的,第二份是她自杀当天电话里让我去中心医院门卫处取的一卷录音带。我将播放给各位听。纸质文件我已经整理出来,稍后会分发给大家。”
李律师拿出一台卡带机,一种几乎从世界上消失的东西。随着机械播放键按下,空白磁带的声音违和地来到这个时空。
“我是何丹丹”——声音响起,仿佛她从未走远。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你们。我该做的,不应该做的,都做完了。我在手术台上救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救自己,亲手结束生命是一种解脱。不必遗憾。
我这一生都很愚蠢,我有漫长的一生可以随时逃离这段婚姻,但我一次次地留在原地。我很痛,全身都很痛,我受尽精神侮辱,从里到外,没有一寸皮肉是完好的。1966年,他用奶粉罐砸伤我的头。1970年,我怀着凤苹,在巷子里他当着路人的面,把我踢倒在地,狠狠地踹我的肚子,用烟头烫我,我大出血,差一点流产。1995年他在家里用板凳打断我的右腿,妇联来调节过后,他打我从不留痕迹。他动不动扯我头发,朝我吐口水,打我耳光,用做饭的锅和铲子砸我的脑袋。每一个他打我的日子,我都记得很清楚。但我都没有证据。后来我有证据了,凤苹帮我拍了照,我全身被他烫满了疤,都是烟头烫的。我终于有证据可以报警,可最终还是没有报。
林润德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可他为这个家带来了金钱和名声,他给了你们工作和社会地位,他让你们衣食无忧地长大,让你们在外面处处受到照顾。说到底,他是你们的父亲。
下面我说说遗产的分配。城西的房子,左手边那一套留给凤芝,梧桐路的诊所留给林英,春华路的商铺留给凤苹,但是现在租给别人开药店了,租约要继续履行。我一共有七十三万存款,请帮我留出二十万,其余的平均分给孙子孙女。这二十万我委托李律师帮我赠予几个人。一个是保姆纯姨的女儿,纯姨死了,我只能留给她的后人;一个是广林第二棉纺厂的财务赵主任,以前我家几个孩子做衣服的布料都是他偷偷送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否健在;还有一个是我们医院饭堂打菜的菊姐,计划经济那会儿,她看我一个人养家可怜,总是不收我的饭票,如果她不在人世了,就帮我送给她的子女吧。我所有的财产都和林润德没有关系,不是共同财产,如果他想抢东西,请你们把箱子里的东西给警察看,给法官看。谢谢陈晖,我最爱的孙女,谢谢你一趟一趟从外地赶回来帮我处理遗嘱,听我讲这些故事,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都交代完了。我走了,总有一天,你们也会从这世界上消失,到那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陈晖走向箱子,缓缓打开,一张纸轻轻躺在那。
“——皆为名声。”
三个女儿看向轮椅上的林润德,他双目失明,脑瘤已经宣判了他的死期。她们又看向彼此,期待着谁先说一句话。她们都应该为母亲声张正义,可她们都受到父亲的庇护,更重要的是,荣辱与共。
“报警吗?”陈晖问。
2024年8月22日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