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林润德第一百零七次把食物摔到地上。
“你这个疯女人,你给我吃臭虫烂肉,你让我吃屎,你这没有人性的狗东西!你霸占我的房子,财产,你天天给我下药想要毒死我!”
颅内肿瘤压迫了嗅觉神经,老林总是能闻到腐烂的下水道味,甚至是屎的味道,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这种恶心的味道让他不得安生。他的失明反复无常,并且发展到间歇性双目失明,完全限制了他的外出。看不见的时候,他总会幻想妻子给自己吃各种糟烂之物,甚至幻想自己被投毒。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在黑暗中放大自己的幻想和憎恨,他听见何丹丹走过来收拾地面的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烟头朝她按了过去。
“啊——”何丹丹尖叫着躲开,躲到一个角落里不敢出声。
老林继续骂着,叫嚣着,突然他的眼睛又模模糊糊能看见了。他看见妻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觉得他赢了,那种征服猎物的快感实在是久违。他终于不是那个任由医生摆布的病人,不是妥协于妻子照顾的老废物。
“怕了吧!”
何丹丹吓得当晚不敢回家。林凤苹在单位值夜班,她就住到林凤芝家中。林凤芝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一通电话把林润德教训个好歹。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了,谁知道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怀恨在心的林润德突然闯进何丹丹房间,将睡梦中的她压在身下,一连烫了她好几下。
“弄死你!弄死你!我弄死你!”每喊一声,何丹丹身上就多一处皮焦肉烂的疼痛。那并不像过往拳脚相加或棍棒相向般,大面积的剧烈地疼痛,而是在人的痛觉忍受范围内,让人承受精神上百倍于身体的痛苦。伴随着烤肉的味道,绝望被推向高潮。
施暴者心满意足地离去,她无力地趴在床上,轻易动弹一点,跟衣服烧焦融为一体的皮肤就会被狠狠地撕下来。医生处理烧伤患者,通常需要将患处周围衣服剪开,如果脱衣服,则会撕下一张皮。不知趴了多久,她才起身处理一身伤口。她用剪刀把前胸能剪的布料剪掉,可后背的无论如何剪不到。她把剪下的布咬在嘴里,一声惨叫,把背上剩下的衣服“脱”了下来。
何丹丹掀起背上的衣服露出九个发脓的疤,林凤苹全身汗毛倒竖。这是自己的父亲对母亲做的事。
“我要报警,你们把他抓起来吧。”何丹丹对林凤苹和秦培中说。
林凤苹将母亲带进房间,褪去衣服拍照取证。证据带到公安局后,二人犹豫了。因为是家暴,因为施暴者和受害者都是自己的亲人,因为自己身在这公安局,因为前途,因为整个大家庭的名声……何丹丹最终没有等来丈夫被绳之以法,她这辈子下的唯一一次反抗的决心被浇灭了。
她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有时她也暗自庆幸二女儿没有立案,否则,她的家人要面对整个广林市最无情的嘲讽,而她自己也不知应该以何颜面苟活。二女儿对另外两个姐妹保密了此事,只是隔三差五上门警告林润德。
广林的除夕夜潮湿而冰冷,小孩儿们摔的炮仗总有几个受潮哑巴炮。家家户户都播放着一模一样的春晚节目,都站着一模一样的队形拍全家福。林润德与何丹丹坐在第一排,腿上各自抱一个外孙,后排站着女儿女婿。全家都对着镜头笑,何丹丹也得笑。每拍一张全家福,茶几玻璃下方就会放上一张新的。林家的茶几下面放了满满当当的微笑全家福。
生命最后的几年,她与年轻时留下来的一身伤痛殊死搏斗。断掉的肋骨压制着她的呼吸,开裂的膝盖废掉她的右腿,千疮百孔的身体让她从此洗澡都要关着灯,不忍直视镜子;还有那夜夜都出现在她梦魇的魔鬼,那条被正午阳光照得晃眼的甲字巷……
“我们很内疚。如果当时立案处理的话,妈不会自杀。”秦培中对李律师讲完了这个故事。
陈晖从里间推开门,她和林凤苹四目相对。陈晖全程参与立遗嘱的事已无需隐瞒,几人把话说开,最后落回到那个皮箱子。
“你们觉得,外婆是希望我们做点什么吗?”
空气再一次凝固。林凤苹和秦培中办案多年,唯有办到自己头上,方觉世间的法理情是如此矛盾。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晖儿,这件事我应该负最大责任。其实我知道的最多,我从很多年前就知道外婆被家暴,她一直,她一直在维护我们一家人的名声,一忍再忍,我太自私了。她给我看那些烫伤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她忍了那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她选择相信我,而我……”林凤苹哭到几乎断气。
“那如果遗嘱里,她希望我们报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