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就不是最小的啦,你最小,以后就欺负你。”林凤苹抱着呱呱坠地的林英,喜欢的不得了。而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她也是这个家里除了何丹丹以外最爱林英的人。
产房之外,她亲耳听到父亲说:“那就叫林英吧,把杰字划了。”
那条绣有“林英杰”三个字的婴儿裹布,被油性笔涂掉了一个字。父母甚至不愿意花一秒重新为妹妹想一个名字。林凤苹知道,父母也曾盼望着她是个男孩,老二比起老三,“罪”没那么大。林英就像是上天对林家的审判,一切尘埃落定。
何丹丹抱着林英上街买东西时,常被人误以为是奶奶带孙女。于是她抱着女娃的背更驼了下去,全然不是年轻时那个身姿挺拔的女排队员。也许是生活个工作的操劳,也许是生不出男孩的自卑。
林英和林凤萍年龄悬殊,她把二姐看作近似母亲的存在。八岁那年,林英给林凤苹单位座机打去电话,让她回家救火。
1995年,何丹丹先于林润德退休,一个官场得意,一个人生落幕。心病难却的何丹丹再次跟踪起了丈夫,林润德一怒之下再次殴打了何丹丹。可他也没想到,这次下手太重,打残了妻子一条腿。
林凤苹推开家门,一身军绿色警服。她听从家里安排,考取警校,进了广林市公安局任文职。何丹丹倒地不起,家中一片狼藉,林润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妹妹惊吓过度而失语。按常规算,这最少是一起打架斗殴的民事案件,可这是家事。
何丹丹隐瞒了骨折的事。通过旧同事的关系办了一个月住院,暂时避开丈夫。
事发几天之后,妇联的人上门了。碍于林润德是文联副主席,劝说之人尽量低调处理,进了林家,关起门来才放话。
“林主席,换成是别人,我们都是叫到居委会去批评教育的。你身为国家干部,我们也怕影响不好,这次算是给你机会,下次我们会让整个小区都知道你打女人。你老婆没有报警,说白了是面子问题。尤其是你女儿的面子!真报了警,你女儿就在公安局,她以后可怎么混?你家暴事实证据确凿,林主席,现在是97年,法治社会!夫妻的人格是平等的,你要是大女人,我们一定管到底!”
林润德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大女儿和二女儿同时上门找他算账。这一笔,算得是名声帐。
二女儿身为警察,有个家暴的爹,怎么都说不过去,加上刚进单位两年,站不稳脚跟,经不起这一通家庭名声败坏。大女儿跟那位广林首富公子哥分分合合,最终还是分了,对方随家里移民欧洲,黄粱一梦,无缘豪门,转头嫁给了老实人陈明,一个交大毕业的草根公务员。林润德临近退休,林凤芝眼看婆家娘家以后都指望不上,评副教授只能靠自己,现在家里横生丑闻,万一传到学校,她更不用混了。
“好事帮不上,净拖我后腿。”林凤芝甩下此话,冷冰冰地看着林润德。
“我帮不上?我没帮你?你这大学怎么进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靠自己啊。”
老林欲言又止,他不能说,大女儿的工作是自己的情妇安排的。二姐林凤苹看着挨了两轮教训的林润德,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顿时一句也不想说了。对着一个惯犯,有什么好说的?
“英妹最近先跟咱俩住吧”,凤苹对大姐说。
“行。我那有两个房间,不过离她上学远,可以周末去我那。”
“那周一到周五就住的我公安宿舍,我送她上学。”
“走吧走吧,给她收拾两件衣服。哎……我,真不能理解你们,一辈子动手动脚,自己都管不好,一把年纪还要生男孩,到头来还是个女的。妹妹这么小,你们就闹到妇联上门,丢死人了。”
林凤芝怨气最大,从进门骂到出门。她最有资格抱怨,因为她的出生没有错,她不是被寄予男丁希望的那一胎。头胎就像开盲盒,林何夫妇开了一个漂亮的洋娃娃盲盒,她从小多才多艺,长大后风姿绰约,事业有成,多么给林家长脸。至少,她自己坚定地认为。
二姐为母亲打抱不平,可她不敢像大姐那样教训父亲。夜里,她把林英接回公安宿舍安顿。二十多平的单身宿舍,只有一张一米二床。林英趴在梳妆台上写作业,一根自动圆珠笔按了又按,半天算不出一道题。
“不写了。过来看动画片吧。”凤苹把小妹拉过来。换了两轮电视台,也没有半个儿童节目,抬头一看,这都九点了,早不是少儿档期。
“写不完,明天不能上学……”林英开口了。
“那就不上学,我帮你请假。”
“可是你要上班。”
“那先送你回家,我下班去接你?”
“我不要!”林英一听要回家,马上闹别扭。
“回家怎么了?”
“爸爸好恐怖……”
“爸爸打你了吗?”
“没有,他只打妈妈。你们不在,他打妈妈的脸。他也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男孩。”
“我也不是男孩。如果,我是男孩,爸爸应该就会喜欢你……”林凤苹拉着妹妹的小手,不知从何安慰起,她更觉得是自己错了,如果她是个男孩,妹妹就不会被冷眼。她起身想给妹妹找一件衣服当睡衣,妹妹说想要睡裙,可她翻遍了整个衣柜也没有一件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