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彧捏着单子的手徒然一紧,目光紧紧地锁住陆安,等着解开他的疑惑,或者说,等着他开口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玩笑。
陆安冷然嗤笑,包含着无尽的酸楚和对他的仇视,“这三年多以来,大大小小的伤让她身子虚弱到了极点,能怀上孩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就因为你萧大少爷一句话,就夺走了她这一生中也许唯一的孩子。”
陆安的话让萧寒彧脚下一个踉跄,瞬间跌坐在沙发上,手上的单子也因为失去力道的作用而散落一地,仿佛在嘲笑他对她禽兽般的报复,嘲笑着他的自作自受!
陆安的话在萧寒彧脑海里一阵一阵地敲打着,他两手肘在自己的双膝上,双手修长的手指穿过自己浓密乌黑的头发,紧紧地抓扯着,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看样子是痛苦,是悔恨?可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因为,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所以萧寒彧,就算我求你,即使你不爱她你恨她,也请你不要再折磨报复她好吗?现在的她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一丁点风雨,每次我一听说她进医院了,我就提心吊胆,因为我真的好怕,怕有一天她被送到医院来真的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陆安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他没有看萧寒彧,而是像一个朋友一样,说的苦口婆心,甚至带着淡淡的哀求。
“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慕雪菲,所以你不知道蓝若渟爱你爱得有多卑微,”陆安继续开口,“为了成全你和雪菲,她大二选择一个人远走他乡留学欧洲,带走了对你的爱,留给你们的是对你和雪菲的祝福。因为她爱你,她拒绝了爱了她十年甚至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宫千痕。”
语气平淡之极,没有起伏,仿佛只是讲述着一个最平淡却也最真实的故事。
“为了她父亲的一句嘱托,她心甘情愿地在你身旁陪你照顾你任你发泄。可是凭良心想想,这些年你禁锢她报复她,你又得到了什么快乐。”
陆安不知道这些话萧寒彧听进去没有,他仿佛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有责任去替蓝若渟打抱不平,有责任去揭开这些众所周知的真相,也许是因为这些真相,他萧寒彧不知道!
“……”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可怕的安静。
可门外嘈杂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陆安皱了皱眉,现在虽然已经到了早上上班的时间,可平时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嘈杂啊,难道又有什么很严重的伤患病人送到了医院?
他看了一眼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的萧寒彧,也没再说什么,出去打开门,随便叫住了一个凌乱奔跑中的护士。
“外面怎么了?”
“楼顶有人跳楼!”护士看到是陆安,恭敬地停下脚步回答道,话语间还隐隐约约地喘着粗气。
说完,也不管陆安是否会继续追问,匆匆忙忙地就跟着人流朝门外跑去,不知是看热闹的急切,还是对人生命的担忧。
“跳楼”两个字在萧寒彧和陆安脑海里引起了同样的反应,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蓝若渟!
萧寒彧疯一般地从沙发上冲起来冲出门外朝蓝若渟的病房冲去,陆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过去。
带着一股凌冽的风,两个人同时冲进了蓝若渟的病房。
空无一人!
萧寒彧脚下一个趔趄,双腿甚至不听使唤地抖动着,是害怕!刻到他骨子里的害怕!
他冲到一旁的电梯口疯狂地按着电梯上楼键,可医院毕竟是人多之地,电梯才在缓慢地从最底层上来,在中楼层还不断地停着,好不容易等到电梯开门,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吓得电梯里所有的人都涌了出来。
瞬间,人满为患的电梯里只有他和陆安两个人,焦急的看着电梯里的楼层指数。
“叮”一声响动,电梯在16层停下门打开,他们同时冲出电梯朝楼顶天台跑去。
拨开人去,那个站在楼顶边缘的身影,让他双腿一软,如果不是陆安扶着,恐怕会直接跪跌到地上去。
萧寒彧一步一步地朝着蓝若渟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脚反而有些不听使唤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栏杆外的蓝若渟身上,那个穿着肥大病服的单薄身影任狂风肆意在她身上凌乱,她太瘦弱,仿佛一抹孤独青烟,风一吹就会散了。
陆安转身命令身后的人群马上离开,这一次不像那些医生护士病人看到的平时那个平易近人的陆安,这一次看到的就像一个浑身散发着冷凌气息的国王,是威严、是冷,看得他们心惊胆寒。
一会儿工夫,楼顶只剩下萧寒彧、陆安、于小果、一个警察,以及一直站在楼房边缘上的蓝若渟。
“小渟子,你回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我求你回来好不好?”于小果早已泣不成声,心里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即使这死亡并不是降临在她身上。
那警察扶着已经无力支撑下去的于小果,也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
可从始至终,蓝若渟一句话都没说,就在边缘那么站着,目光缥缈而无聚点,耳边只有风呼呼而过的声音。
哦,对了,还有果果一直的劝诫声和哭泣声。
她没有想要寻死啊,她也没有想要跳楼,她只是想感受一下,站在死亡边缘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以为自己会怕,可是站上来才发现,她不怕。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她必须要知道的真相,也许她真的会选择从这儿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不管怎样,自己都不该让好朋友担心的,这样做自己太自私了。
想到这,蓝若渟微微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于小果,却没发现,此刻身后已经多了一群人。
还有萧寒彧!
看到萧寒彧的瞬间,她脸色更加苍白,身子甚至还在微风中一抖,是对他的恐惧。
她真的害怕他了,真的怕了!
可她这一抖,让这边的人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蓝若渟你给我回来!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你要是敢死,我就敢掘你蓝家十八代的祖坟!让你蓝家永远也翻不了身!你别以为我是开玩笑的,本少爷说到做到!”
萧寒彧上前一步朝蓝若渟冷冷地吼道,这一刻,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担忧、心疼、害怕都被他完好地隐藏在这份薄薄的冰冷下,也许稍不注意就会冲破这层冰冷。
因为这一刻的伪装对他而言,真的是太难了。
“呵呵……”蓝若渟傻傻地笑着,笑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为了挤出这抹看不出情绪的笑,虚弱的身子在风中不停颤抖着,“有人说,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不愉快,只剩下对幸福的记忆,这样下辈子投胎的时候,才可以让这份幸福牵引着去寻找那个能给他带来幸福的人。”
“可是,我如果死了,我倒想记住的是所有的痛苦,这样下辈子这些痛苦就会带着我去避开所有会带给我痛苦的人,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每天煎熬了,对不对?”
蓝若渟一个人自说自话,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锋利无比的针扎在萧寒彧心上,虽然不见血,却刺得他生疼生疼。
“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你以为你死了蓝正骐杀人犯的罪名就可以完全被洗去,你以为你死了蓝家就可以像从前那样抬头挺胸正气昂扬地存在,你别做梦了!你要是死了,大不了这世界上少了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多了一抹可有可无的孤魂而已,死不是本事,有本事就给我骄傲地活着!你不是想证明你蓝家的清白吗?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
萧寒彧保持着他以往一贯的冷冽,浑身散发着寒气,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有多害怕,脑海里那一根弦紧紧地绷着,她的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都能让它断裂。
站在萧寒彧身后的他们几个人,听到萧寒彧的话,心差不多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哪有这么劝人的,他这不是明显地火上浇油吗!
还是那么凶,他永远都是那么凶,永远都是那么铁石心肠!蓝若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萧寒彧,可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这么凶这么铁石心肠不是吗?
只因为,她是他的仇人!
“萧寒彧我恨你!”蓝若渟双手紧紧捏拳躬着身子歇斯底里地朝萧寒彧吼道,她恨他!恨他给了她三年噩梦般的生活,恨他毁了蓝家的一切,恨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恨他亵渎她对他所有的爱!
他不值得她爱,不值得!
可是真的不值得吗?她不知道……
“恨我你也得有本事活着才行!”蓝若渟那么绝望而认真的恨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萧寒彧的心头,由爱到恨,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吗!
可是,只要她能活着,哪怕就是恨甚至是报复自己,他也愿意!
萧寒彧边说着,边朝蓝若渟移步过去,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敢离开片刻。
活着?
她当然会活着!
活着才能找到爸爸找到弟弟,活着才能替蓝家正名,活着才能等到妈妈回到自己身边。
二十年了,她已经有二十年没见到妈妈了,她想她,想到心都会痛!
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