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细看，奶奶脸上那一丝异样却仅是一闪而过，快地让人恍如错觉。但是这点异常还是叫他默默记在心里，打算回头找乐熹谈谈，他总感觉这两人之间似是发生了什么。
疑虑易起，求证艰难。直到整个年过完，他也没找到机会跟乐熹聊，或者说他就算找到机会也往往说不到几句就被对方巧妙岔开话题，等他回过神就已经晚了。
很好，他再一次领悟到乐熹滑不溜丢的一面。
初七，该拜访的重要人物差不多都拜访完了，乐明就向二老提出要回家，自然是回他们自己的那个家，惹地二老委实不高兴，奶奶表现地尤甚。
“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急着回去做什么？冷锅冷灶，还得自己开火！不如多留几天，索性等过了十五再回去。”
乐明是一准不乐意，等到十五就距离开学没几天了，他还能快活几日？当然这个理由不能说，他另寻了个由头，就说餐馆开业在即，他想提前回去看顾着点。
如此正当的理由，二老不好再拦，尤其是爷爷对他‘看重事业’的态度很是欣赏，顺道把人拉到书房聊了一堆生意经。不管他现在是否能用上，听听总不碍事。
等乐明塞了一脑袋东西走出书房，正被不知道啥时候‘埋伏’在此的奶奶逮了个正着，很快由书房转到没人住的客房。
两人一进门奶奶就郑重其事地把客房门锁上，再回头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他看得心里发怵，忙跑过去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虽是没住过人，每隔几日都会有人打扫，坐一坐倒是不妨碍。
“奶奶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的很。”
他也就那么随口一问，不想奶奶反应凝重，反倒把他唬地不轻，默不作声在心里琢磨了一圈，发现除了跟乐熹的事，他最近就没做过出格的事，至少不需要奶奶用这种方式来找他谈。
等等，如果说是乐熹的事……似乎所有疑惑都说得通了！
江婉思虑片刻终于开口道：“别紧张，我叫你过来是有些事不方便让旁人听到而已。”勉强扯出的笑容终究亲切力度小，乐明心里已然有几分猜测，倒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思想准备。
她提起了一个许久没被提起的人，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乐昪，准确来说是乐昪和坤哥的故事。
从前坤哥被定罪，他只大略了解过事情经过，从不知道所谓的详细版本，不想让二老伤心，这些疑问自然也不能说出口。
现在，他却亲耳听奶奶说起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心中可谓五味杂陈。
她说父亲和坤哥是同学，关系一直好地出奇，就没怎么吵过，在朋友交往方面，二老从不限制儿子，何况仅是同性，再如何也不过是成为铁哥们。
那时他们眼中的坤哥脾气爽朗，对待长辈客气有礼，有时甚至比他们的亲儿子还要贴心。因此，可以说在出事之前他们对张文坤的观感向来不错。
话说到这里，仅是一个“但是”，就足以让乐明体会到话中未尽的意思。
“您，是怀疑乐熹也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待人脾气冷冰冰，实际心肠很好！”
奶奶不为所动，“出事之前，张文坤给人感觉也是很好，不，应该说乐熹给人感觉太完美，远远超过张文坤。你也该知道我提起那些往事，不是为了知道乐熹有多好，我想知道的另有其事。”
乐明沉默了，他固然可以立刻否定说绝对没有那事，但也要对方肯信。况且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真的要否定，又或者他可以顺势承认，并争取二老的同意？
冷汗沿着额角挂下，他无比清楚，后者的可能性有多低，远远比在一个普通而古板的家庭中争取要难地多。
一时意气或许对得起本心，但于长久而言没有分毫好处，那么，是否还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
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但也正如乐熹所说，把所有可能都否定之后，所选出的那条路就算再不喜欢也必然是最合理的那条，前提是做出选择时他的脑子得有足够的清醒。
他从沉思中拔出，深吸一口气说：“奶奶，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我要说‘没有’，我跟乐熹自小一起长大的清风，比一般的哥们还要铁那是肯定的。但也不是所有铁哥们都会变质，我跟他朝夕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是最清楚。”
奶奶紧绷住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了，她欣慰地拍拍乐明的肩膀，说：“很好，你别别怪奶奶多心，我只是看到你们那么亲密，又有你父亲的事摆在前面，不得不上心几分。”
乐明绷紧的那跟弦却未曾放松，相反还紧了几分。
但听奶奶果然留有后言，话里明明白白表示希望他走‘正途’，早点找个女朋友，好早日成家立业。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也受不了再一次的刺激。
他只觉得对方字字句句都凿击在他心头，分明血流了一地还得撑着笑脸说“好”。
好不容易将奶奶送走，他疲惫地走回自己房间，躺进柔软的被子里，心底却跟漏了风一样，凉透了。
乐熹说最理智最合理的选择才是应该走的路，可他没告诉他，如果做出选择又后悔了该怎么办？饮鸩止渴终究只有暂时性作用，顶多撑个回光返照吧。
如果让他真的去找女朋友，乐熹也是一样去成家，即便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变，他们都得永远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走下去。总有一日，他们得在二老面前说出真相，而那时便是惊涛骇浪、毁天灭地的到来。
或许，他真的不该欺骗奶奶，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也许，他能这么轻易过关，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足够有说服力，也不是他演技多好，而是奶奶情愿相信他说的谎话，而不要一个真话。
他思来想去，奶奶最后说的几句话都扎在心口，取不出来，动辄疼痛非常，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犯下的‘错误’，逼他‘改过’，逼他走上‘正常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