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他们各自提着被硬塞上手的大包小包从二老家离开，回到离开不过几天的家，浑似隔了一年没回来一样。细想之下可不就是一年，跨年那几天本就跟以往不一样。
他回来后整个人便心思重了许多，没有着急上火地找乐熹谈，而是铆足了劲要自己思量。这就造成他本就不算多的脑细胞死伤惨重，神经乱如绞缠在一起的线团。
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发呆，明显表现为在跟乐熹说话时最容易走神。乐熹不是没发现异样，而是寻了几次机会想找他聊都被婉拒，又或者干脆拿当初他转移话题的本事来应对他，真可谓天道好轮回。
顺着蛛丝马迹寻找真相，首先乐明的异常肯定跟他有关，其次藏于乐明心底的问题必然十分棘手，以至于苦苦思索多日他都没能想出答案，以此推论，想必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让他难以接受。
符合以上条件，短期内只有一件事。
再想到他们刚从二老那边回来，离开前几天还神色如常的乐明，单单在离开前一天出现异常，就可以将情况的大致轮廓勾勒出来了。
乐熹叹息一声，没想到江婉动作会这么快，只怪他出手太仓促，又逼地太紧，才会让局面暂时脱离控制。
他推开房门时，乐明真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外头黑黢黢一片，遥遥传来几声狗吠，底下是万家灯火，本是最繁华的景象，作为乐明的背景却独独显露出浓浓的寂寥。
乐明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或者说他是懒得回头，因为夜晚太安静，被繁杂思绪挤坏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难得的舒坦他暂时不想打破。
如果乐熹一直没出声，亦或者自觉离开房间，给他一点空间，自然会更好。
可惜没有，房门轻轻碰上，站在他身后的人既没发话，也没离开的打算。他看着他的背影，他看着窗外，不，准确说等乐熹进来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分到对方身上，借由玻璃窗户上的影子，两人以独特的角度对望。
“我想知道，奶奶跟你说了些什么话？”诚然，那是笃定的语气，也含有一丝请求的意味。
乐明神情放缓几分，唇边牵扯出一抹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会猜不出呢？”
“因为我不是神，能猜到是奶奶找你说了些话，也仅是因为前几天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还问了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
“我跟你的感情状况。放心，我口风很严，什么都没透露，看她当时的表情似是还未完全去除怀疑，我本想等回来再告诉你，谁知……”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他们就都知道了。
乐明终是转过身，脸上带着浓地挥不开的疲惫，他走到椅子边坐下，单手抹了抹脸，喉间滚落出一句含糊到近乎听不清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身体不好……我们才相认没几年……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伤害他们。”
自然，乐熹听清楚了，神情很是温柔，极具安抚作用。也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太温和，他悄然靠近把乐明揽入怀中时，才没收到分毫反抗。
乐熹做的远不止这些，他细碎而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乐明的额头、鬓角、脸颊、鼻梁……最后是嘴唇，浅尝即止，实在让人难以生出拒绝，何况乐明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安抚。
他感到很舒服，很放松，双手不由自主地回拥住乐熹，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塞入到他胸膛中，彻底躲起来，这样就不用再面对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
“我好累，为什么总会有难以做出选择的问题出现，难道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循序渐进，逐步瓦解他们坚硬的城墙，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我们的感情，不是吗？”
乐熹却是摇头，他说话时胸膛发出微微震动。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事件，难道希望我配合你一起来欺骗你？那没有意义。”
乐明又不说话了，用脑袋死死埋在某人胸膛中的耍赖姿势，明确表示他拒绝回答问题，也拒绝面对。面子不算什么，在乐熹走进来温柔将他揽入怀中时，他坚硬的盔甲就宣告全面碎裂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抛开各自的硬壳，用‘诚恳’的态度来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严格说来，这件事影响到的是他们两个，他们至少目前是一体，本该一起面对来着。
“其实我大可以扔下你，抛出一句‘随便你怎么选，我都接受’。但若要我说真心话，我会说：‘我不想你放弃’。若要最大程度地体谅你，我会说：‘那就让我们先在地下相处吧，鸵鸟状态，走到哪算哪，到时候杂再说。’”
他蓦地笑出声来，三句话三种风格，明明都是再正经不过的答案，偏偏就是有逗人笑开的效果。
那些时日，死死压在他身上的重石，似乎也没那么可怖，就像乐熹说的那样，随便扯出一句话都可以应对。他为之焦灼痛苦，仅仅是因为他把问题看得太重，过度看重选择带来的可怕后果，反倒弄得自己束手束脚放不开了。
“那么，现在你会选哪句话来应对我？”他轻笑道。
乐熹突然捧着他的脸，在他眉间落下一吻，说：“我会选最自私的那种，告诉你长痛不如短痛，让你尽快找机会摊牌，然后徐徐做二老的思想工作，直到他们接受为止。”
“可是，我父亲的事……”
“我们不会成为他们，你还不清楚吗？一个是单相思和过度偏激闹出种种事端，一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跟你在一起那叫两情相悦，能一样么？”
乐明拧紧的眉头还是没松散的迹象，“就算如此，因为我父亲的事，二老也必然会比平常父母还要排斥这件事，想要让他们接受可能性就无限接近于零！”
乐熹叹息一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赞同你慢慢找机会摊牌吗？因为感情最脆弱，经不起磋磨，真那样选，最后我和你也必然会走向陌路，到时你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