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明回房后，看哪哪不对劲，后干脆爬起来把房间整个找了一遍。在抽屉里找到几张倒扣在旧作业本中的毕业照，在书架最顶层找到伪装成普通书籍的相册，这两样都足以看到许多往事。
照片中的那个人一步步从男孩变为俊美少年，他活泼开朗的笑容几乎盛满所有照片，如此才映照地现实更为苍白，两老约莫也是因此才在保留房间和家具的同时，独把照片藏了起来吧。
没想到他跟父亲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形式，若要说思念痛苦就必然有点假，毕竟他出生以来就没见过他，仅有乱七八糟心绪堆在心头。
他把照片原路放回，想了想从中抽出一张两人合影，把照片塞到自己衣服兜里。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花板发呆，眼前一会儿闪现坤哥的脸，一会儿是爷爷奶奶苍老的面容。
重活一次，他原只想改变悲剧命运，不想却扇动蝴蝶翅膀，让所有都变幻轨迹，坤哥入狱都家人出现，一切都像梦中事一样充满不真实感。
那晚他独自思考了许多，只隔了两道门却分毫没有找乐熹商量的念头，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对。
清早五六点天才刚亮，乐明就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听到厨房有动静还以为是阿姨在做饭，无意瞥一眼发现做饭的人竟是爷爷。
老人家一本正经地左手端烹饪书，右手搅拌锅里的粥，浓稠米香伴着鲜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爷爷，你这是在熬海鲜粥？”
“呦，今天起地倒挺早，你们年轻人睡晚一点不碍事，干嘛不多睡两小时？我啊，在给你奶奶熬海鲜粥，多少年了她就好这口，我隔三差五就给她做一次，就是这年纪大了，总忘记加多少料。”
看老人家跟做研究似地在那煮粥，他就一阵担忧，这要烫着该咋整。“爷爷，要不我里吧，煮粥我会一点！”
爷爷笑眯眯地递出汤勺，乐明接过勺子也不看说明，尝了口粥就从容往里面加了小半勺盐。
“明明，我看说明书上写要加一勺盐，你怎么才放那么点？”
“那样味道是好，但你们年纪大了，吃太咸对身体不好。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会用东西调味，保证海鲜粥不会腥味重。”
爷爷不再说话，看他放好后麻利搅拌几下就盖上锅盖，调成小火在上面熬着。
“再有三四十分钟也就熬好了，厨房热，我们去外头坐会儿。”
老人家谢绝搀扶，自己背着手慢吞吞走去客厅坐下。
“你在外头着实吃了苦，哪家十几岁的小孩也不会有这手厨艺。旁的不说，就你爸，长到二十多下厨房次数就没超过一只手的数。应该说，我们家的人就没出过厨艺好的例子，唯独你是个例外。”
这话他认同，当年他要学做菜难度比旁人要高太多，总是放了这个忘那个，最后死下功夫才练出一手厨艺，他哪好说自己厨艺来自多年积累。
不过，这倒是个打开话题的好由头。
“爸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话间小心翼翼地觑着老人脸色。
爷爷长叹一口气，说：“他是被我们养坏的，我们总给他灌输阳光思想，把他教地比同龄人还要天真，还要防备心弱。人人都说他阳光开朗脾气好，也就我们自己清楚，他永远是个大男孩。”
“明明，你比他要细心敏感地多，在明知道这种问题会勾起我伤心事，还问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在房间发现了什么？”
“额，是有些照片……”老人超乎寻常的睿智打地他措手不及，在阅尽千帆的爷爷面前，他的小心思应该是无处遁形的吧？或许他应该坦率点，直接点！
“那是我藏起来的，我撒谎说那些照片都让我不小心弄丢了，你奶奶还不知道，在你奶奶面前可别说漏了嘴。我也没想到她会把你爸爸原来的房间安排给你住，不然再藏个十多年不是问题。”
“我，肯定不说，奶奶问我也不说！”
叫他一打岔，原先那点勇气都给散了，在乐明想把这事憋回去，以后找机会再说时，老人反倒主动提起了。
“过几天就是张文坤的庭审，明明你没什么事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老爷子面上无喜无悲，一句话砸下来真跟决定了今晚吃什么一样轻描淡写。
乐明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傻傻地问：“爷爷，你们不会介意吗？我毕竟……是他养大的。”
不料老人横眉道：“介意，当然介意！我孙子让仇人养大，每每想到都气地肝疼，谁知道那挨千刀的有没有把我孙子往歪里养！”
说到这，他语气骤然变缓，“可你不同，从小就被拐卖的小孩将来长大了都难认亲生父母，你连你父亲一面都没劲见过，还是那小子养大，说没点感情都不科学，你想去参加庭审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头，你可以去参加庭审。我要你答应我，在那之后你永远不能去看他，一次都不可以。”
乐明久久不言，老人也不催他，只用那双风霜磨砺之后更为明达的双眼看着他，让他无处闪躲，逼他必须面对，必须做出选择。
“好，我答应。”他听到自己轻飘飘地吐出承诺。
他面对的不是威胁，也不是命令，而是老人无声的恳求。在天平两端，他做出了选择，不意味着舍弃一方，只是选择了另一方。
人活在世，谁不是负重前行，不能去看望坤哥是在情理上的相对亏欠，比起两老的痛苦，他这点愧疚委实不算什么，当断不断，只会害人害己。
“很好，明明，也许你现在不会理解，以后你必然会懂。”
乐明默然点头，此时厨房飘出的浓郁粥香唤醒了浅眠的奶奶，奶奶穿着睡衣在房门口说：“老头子你又把粥放火上跑，再煮坏一个锅你自己去买！”
爷爷念叨着“老婆子就是事儿多”，脚下颠颠走过去，不一会儿厨房传来两老的对话，火眼晶晶的奶奶掀开锅盖就知道熬粥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