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带着哭腔的“殿下——”，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苏璃冰封的心湖上，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动作。她猛地抬头，瞳孔因惊惧而骤然收缩。
只见慕容瑾的身影在陡峭的琉璃瓦檐上摇摇欲坠！他一手死死扣住一块凸起的瓦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徒劳地伸向那只吓得炸毛、缩在更高处飞檐角落瑟瑟发抖的白猫。他高大的身躯在光滑的屋面上显得异常笨拙危险，额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似乎又隐隐渗出血迹，染红了缠着的白布边缘，在夕阳的余晖下刺目惊心。
常禄和几个小太监在下面急得团团转，声音都变了调：“殿下！危险！快下来！奴才们上去！”
“雪团！雪团别动！”慕容瑾却置若罔闻，他的声音因紧张和用力而嘶哑，目光死死锁着那只惊恐的猫，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苏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恨意、怨怼、冰冷的疏离，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恐惧瞬间冲垮！她看着他为了那只猫——那只承载着她对逝去孩子最后一点柔软寄托的猫——在生死边缘挣扎，看着他额上刺目的红，看着他因牵动旧伤而瞬间苍白的脸，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
“下来！”一声失控的、带着尖锐破音的呼喊，毫无预兆地冲出了苏璃的喉咙。这声音如此陌生，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命令。
慕容瑾的身体猛地一僵，扣着瓦当的手指都松了一下，险险稳住。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庭院中那个仰着脸、脸色煞白如纸的身影。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那双总是冰封着恨意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的狼狈和危险，以及一种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看到的……关切？
虽然那关切被巨大的恐惧所覆盖，但它真实存在！像一道微弱却足以劈开混沌的光，直直刺入慕容瑾的心底。巨大的狂喜和酸楚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忘记了身处险境。
“阿璃……”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轻得被风吹散。
“下来！慕容瑾！你给我下来！”苏璃的声音更高了，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甚至直呼了他的名字。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呼喊，彻底唤醒了慕容瑾。他看着下面她焦急煞白的脸，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涌了上来。不是为了那只猫，而是为了不让她再承受这份惊惧。
“好……我下来。”他嘶哑地应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他不再看那只猫，目光紧紧锁着苏璃，开始极其缓慢、万分小心地向下挪动。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额上的冷汗混着血丝滑落，但他咬紧牙关，动作异常沉稳专注。
常禄等人早已搬来了梯子，紧张地扶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屋顶的太子和庭院的太子妃之间来回逡巡，大气不敢出。
苏璃死死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看着他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侧脸，看着他额上那抹刺目的红在夕阳下不断扩大。每一次他脚下滑动，她的心就跟着狠狠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忘了呼吸，忘了周遭的一切，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在琉璃瓦上缓慢移动、随时可能坠落的身影。
时间被无限拉长。当慕容瑾的脚终于稳稳踩在梯子上，常禄等人一拥而上牢牢扶住时，苏璃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她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梅树。
慕容瑾被搀扶着落地，脚步虚浮，额上的血痕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他推开搀扶的手，第一反应是急切地望向苏璃的方向，对上她惊魂未定、依旧惨白的脸。
“雪团……”他喘息着，带着一丝完成任务般的释然和……笨拙的讨好，指向屋顶角落，“它……它还在上面，但安全了，我让常禄……”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牵扯得伤口剧痛，让他弯下腰去，额上冷汗涔涔。
“殿下！”常禄惊呼。
苏璃看着他那副强撑的模样，看着他额上的血，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心底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是后怕，是愤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她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压抑而冰冷僵硬：“谁让你上去的！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这话像鞭子，抽在慕容瑾心上，却带着一种他渴望已久的、活生生的情绪。他忍着咳嗽，艰难地直起身，望向她，眼底没有受伤，只有一片沉沉的、带着痛楚的温柔：“你的猫……在上面。”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我怕……怕它掉下来，你……会更难过。”
“我的难过，与你何干！”苏璃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她恨他此刻的示弱，恨他为了这点小事就敢拿命去拼，更恨自己……无法控制的心悸和后怕。
“阿璃……”慕容瑾看着她单薄倔强的背影，心口像被巨石压着，闷痛得无法呼吸。他想上前，又怕惊扰了她。
就在这时，常禄已经带着身手敏捷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攀上屋顶，顺利地将那只吓得魂飞魄散的白猫“雪团”抱了下来。雪团一到安全的地面，立刻挣脱了束缚，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直扑向苏璃的裙角，瑟瑟发抖地蹭着，发出委屈又后怕的呜咽。
脚边传来熟悉的、依赖的触感，苏璃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低头看着雪团沾着灰尘、可怜兮兮的样子，再看看不远处慕容瑾狼狈不堪、额上带血、却依旧固执地凝望着她的身影……那股翻腾的怒火和尖锐的指责，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酸涩。
她缓缓蹲下身，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瑟瑟发抖的雪团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猫咪温暖的、微微颤抖的身体贴着她的胸口，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她将脸埋进雪团柔软的皮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力量。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和慕容瑾压抑的喘息。
良久，苏璃抱着猫站起身。她没有再看慕容瑾，只是抱着雪团，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自己的寝殿。她的背影依旧单薄挺直，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步履间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走到殿门口，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到了慕容瑾耳中：“……传太医。”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天籁。
慕容瑾愣在原地，直到那扇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额上的伤口痛得钻心，胸口也闷得厉害，但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扯出一个极其复杂、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传……传太医！”常禄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连忙指挥着人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子。
太医很快被请来，在慕容瑾的书房里忙碌。清洗伤口，重新包扎，诊脉开方。整个过程，慕容瑾异常安静配合，只是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对面那扇紧闭的殿门，眼底深处燃烧着微弱却执拗的光。
寝殿内，苏璃抱着温顺下来的雪团，坐在窗边。窗外暮色四合，庭院里的灯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照得一片朦胧。太医进出对面书房的动静隐隐传来。
她轻轻抚摸着雪团光滑的皮毛，指尖还能感受到它因惊吓而残留的细微颤抖。脑海中，慕容瑾在屋顶摇摇欲坠的身影，他额上刺目的血迹，他落地后看向自己时那带着痛楚和卑微的眼神……还有那句“怕它掉下来，你会更难过”……反复交织。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处，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但此刻，那块坚冰的边缘，似乎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被那笨拙到不惜性命的“讨好”、被那一声不由自主的“传太医”……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苦涩和茫然的松动，悄然滋生。她将脸轻轻贴在雪团温暖的背上，闭上了眼睛。窗外，对面书房透出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