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眼前跪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空洞,比任何怨毒的诅咒都更让慕容瑾心胆俱裂。
她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疏离:“你…来干什么?”她顿了顿,似乎连说话都耗尽了力气,声音更加低微,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嘲讽,“是来看…我这个叛国贼…还能…活多久吗?”
“不!不是的!璃儿!”慕容瑾心如刀绞,急切地抓住她冰凉枯瘦的手腕,那硌手的骨头让他又是一阵锥心之痛,“查清了!都查清了!是林婉儿!是她构陷你!你是被冤枉的!彻头彻尾的冤枉!我来接你回去!我来…我来接你回家!”他语无伦次,只想将所有的真相和悔恨都倾倒出来,“我错了!璃儿!我大错特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下半辈子…不!用我的命来弥补你!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苏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慕容瑾说完,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滚烫的掌心中,一点点抽了出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慕容瑾心上。
她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伤口,一丝暗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泪水,无声地、毫无预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滚过蜡黄消瘦的脸颊,滴落在肮脏的破布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弥补?”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呵…你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每一天…都在…等死…都在…地狱里…挣扎…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光了…”她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现在…你一句…轻飘飘的…‘我错了’…就能…把这一切…都抹掉吗?就能…让这半年的…生不如死…都没发生过吗?”
她的质问,如同最沉重的审判,砸得慕容瑾哑口无言。他只能痛苦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知道…我知道不能…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你万分之一…但求你…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赎罪…哪怕…哪怕你永远不原谅我…我也认了…”
苏璃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缓缓流逝,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和慕容瑾沉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良久,久到慕容瑾几乎要被这绝望的沉默压垮时,苏璃才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千钧的疲惫和苍凉。
“我累了…”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种彻底的倦怠,“不想…再恨了…”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那句,也是让慕容瑾心碎成齑粉的话,“但…我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爱你了…”
无法再爱了。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比凌迟更残酷地宣告了他爱情的彻底死亡。
慕容瑾的心像是被瞬间掏空,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窒息。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她在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后,所能给予他的、最宽容的回应了。不恨,已是她耗尽心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他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用自己华贵的狐裘裹紧她冰冷瘦弱的身体,然后轻轻地将她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骨头硌着他的手臂,提醒着他这半年她所承受的非人苦难。他抱着她,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囚禁她、也囚禁了他半颗心的冰冷地狱。
沉重的冷宫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片腐朽的黑暗。
门外,惨淡的冬日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慕容瑾低头,看着怀中紧闭双眼、如同失去所有生气的琉璃人偶般的苏璃,冰冷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他在心中,对着这惨淡的天光,对着怀中这具承载了他所有罪孽和悔恨的身躯,立下最沉重的誓言:
无论要用多久,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穷尽此生,他也要一点一点,重新温暖她那颗被自己亲手冻结、摔得粉碎的心。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纵使她永远无法再爱他,他也甘愿化作她脚下的尘土,赎尽这滔天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