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冷宫的路,漫长而屈辱。宫墙夹道,高耸压抑,将头顶的天空切割成灰蒙蒙的一线。冰冷的石板路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苏璃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反剪着双手,踉跄地推搡着前行。她的发髻早已散乱,青丝狼狈地贴在泪痕斑驳的脸上,单薄的衣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过往的宫人太监,远远地避开,投来的目光复杂而冰冷,有鄙夷,有畏惧,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那些窃窃私语,如同毒蜂的嗡鸣,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
“看,那就是通敌叛国的苏医女?”
“呸!看着清纯,心肠竟如此歹毒!”
“世子殿下待她多好,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打入冷宫?真是便宜她了,这种罪该千刀万剐!”
“小声点,别沾了晦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苏璃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她想大声辩驳,喉咙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哽咽。她想挺直脊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侍卫粗暴的推搡和彻骨的寒意,让她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摇摇欲坠。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火烧火燎的疼痛。她仰起头,望向那狭窄的一线灰天,天空是那么高,那么远,那么冰冷,仿佛也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渺小和无力。
冷宫,这座皇城中最阴森、最被遗忘的角落,终于出现在眼前。沉重的、布满锈迹和蛛网的朱漆宫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陈年腐朽木头、浓重霉味和死亡气息的阴风扑面而来,呛得苏璃剧烈地咳嗽起来。门内,是另一个世界。荒草萋萋,几乎没过膝盖,在寒风中瑟缩着枯黄的茎叶。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破败的窗棂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几只乌鸦被惊动,“呱呱”叫着从光秃秃的老树上飞起,更添几分死寂。
侍卫将她狠狠推进一间摇摇欲坠的偏殿,殿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沉重的落锁声,如同敲响了她的丧钟。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响,也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殿内,是彻骨的阴寒和令人窒息的黑暗。许久,苏璃的眼睛才勉强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借着破窗透入的几缕惨淡天光,她看清了这囚笼的全貌:空旷的殿宇,四壁徒然,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乌黑的砖石,上面布满了深绿色的霉斑,如同丑陋的疮疤,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湿腐气息。角落里,厚厚的蛛网层层叠叠,一只硕大的蜘蛛正安静地伏在网中央,如同冷酷的看守。地面是冰冷的泥土,坑洼不平,积着不知名的污秽水渍。唯一的“家具”,是角落里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枯草,上面胡乱扔着一床辨不出颜色的破旧薄被,布满了补丁,硬得像块冰冷的铁板,根本无法提供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味道。
苏璃蜷缩着身体,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泥地、从四面透风的墙壁、从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里钻入她的骨髓。她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身体上的冰冷尚可忍受,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孤寂,才是真正致命的毒药。
回忆,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疯狂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想起初遇时,他撑伞而立,墨蓝色披风在雨中翻飞,沉水香的气息清冽而霸道地闯入她的世界,那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星辰坠落。
她想起他含笑聆听她讲故事的侧脸,阳光在他长睫上跳跃;想起他“偶然”出现在药铺门口,带来一阵清风;想起他在小院中,对着金桂低语,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她想起雨夜相拥,他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想起他肩头染血的伤口,自己指尖颤抖着为他包扎时的疼惜;想起他赠玉时眼中的炽热和那句“心悦你”带来的灭顶般的幸福……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带着曾经让她心尖滚烫的温度。可转眼间,画面破碎扭曲,变成了他冰冷疏离的眼神,他生硬简短的话语,他今日那狰狞暴怒的面孔,他口中吐出的“叛国逆贼”、“毒妇”的冰冷字眼,以及林婉儿那抹淬毒的、得意的冷笑……
“啊——!”苏璃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哀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她将头深深埋进膝盖,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决堤,汹涌而出,灼烧着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肮脏的泥地上,瞬间消失不见。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只是毫无保留地爱了一个人,相信了一个人!难道真心就是原罪吗?难道卑微就不配拥有纯粹的爱吗?巨大的冤屈如同巨石,死死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痛彻心扉。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哭声在这空旷死寂的冷宫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惨和绝望,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墙壁上冷漠的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微弱,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极度的悲伤和寒冷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蜷缩在冰冷的枯草堆上,意识开始模糊。昏沉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桂花香的小院,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他含笑向她走来,手中端着她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点心,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璃儿…”
然而,这虚幻的温暖瞬间被现实的酷寒击碎。殿门下方一个巴掌大的破洞被粗暴地推开,一个冰冷粗糙的破碗被塞了进来,里面是半碗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杂质的稀粥,散发着一股馊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