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留着的这碗汤,吴涩还是没喝。
她并不相信吴墨的话,也不相信翟玲会这么好,单独留汤给她喝。
这个晚上,吴涩莫名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一家人,还有秦夜出现在一个风景优美的雪山下。
雪顶含翠,半山绿荫环绕,像裹着一层厚厚的绿毛毯,山下有一条河流,河水清澈,水流湍急。
她在摸着石头艰难过河,秦夜在河的那头拼命招手。
脚下一滑,吴涩从梦里惊醒,扭头间,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多。
老一辈说过半夜的梦容易变真,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吴涩溜出房间去厨房倒水喝,发现楼下的阳台,站着一个人。
……
秦夜有失眠的习惯。
这一点,大概没有人知道。
别人会因为学习的压力,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烦心事而睡不着。
而他,只是单纯地没有睡意。
房间里,没有人来的时候很安静很安静,白天有艾米陪还好,晚上当艾米也进入梦乡,整个世界便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常常睡着睡着,就会从床上起来,到阳台吹吹风。
今天,他的失眠,有了不一样的原因。
站在阳台,站在没有灯光的深夜中,偶尔一阵阵的风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围观他今天沉甸甸的心情。
他的一楼阳台可以眺望到小区的游乐场所。
凌晨两点半,什么也看不见,连两个红色秋千都隐匿在黑黢黢中不见了身影。他想起下午的时候喂了艾米,起身看到吴涩和祁琪在那里说笑打滚,还耍了一段女生之间的柔道摔表演。
她们明艳的笑容,放肆的快乐,是隔着很远很远也能分明看到的美好。
他没有感受过那种感觉。
即便关飞是他的朋友,他们之间也没有这样如此畅快过。
关飞忙着他的生活,他忙着帮忙拯救关飞的生活。
他们像是两个想要彼此拥抱的刺猬,暂时还没有找到最佳方案,是吴涩教会了他谢谢和对不起,还有说任何话得考虑想要的是什么结果,而不是以客观知识来考虑是否这样说。
他在学习方面拥有的天赋,好像在这方面就成了平庸之辈。
今天追问吴涩的那些话,貌似又搞砸了。
是不是因为这样,父亲才始终和他保持着良好又疏离的父子关系呢?
是不是因为这样,父亲才觉得跟他说一声他有了新女友这件事变得完全没有必要?
是不是因为这样,在所有其他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在父亲眼里成了奇怪的不正常的少年?
秦夜想不通。
这好似无底洞的黑夜,他怎么看也看不到父亲所在的地方……
“滋。”手机响。
秦夜拿出来看,竟是吴涩发来的消息。
“这么晚了还不睡。在阳台装鬼,你神经病啊?”
秦夜扭头。
吴涩长发,一身深色睡衣站在那儿更像一个鬼。
他低头,打了一行字发过去:你吓到我了。
只见吴涩看了一眼手机,作势要把手机丢过来。
秦夜对他很凶很凶的样子他已经免疫,直接拨电话过去。
吴涩秒接,用气音低沉大声:“干吗?!”
秦夜靠着阳台,望着她慵懒开口:“既然你也睡不着,给我上会儿课吧。”
“我……”
“吴涩,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得让人更喜欢一些?”
“……”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父亲亲口跟我说……他在我妈妈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想要喜欢的人?”
“…………”
她站在夜色里,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
黑夜自动生成保护色,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望着彼此也不会尴尬。
秦夜望着她苦笑:“我在想,是不是大家都说我很能干很优秀,以至于让我自己对自己产生了错觉?今天我忽然幡然醒悟我没有那么好,我……我很糟糕。而唯一看出我糟糕的人是我爸。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躲着我,一直尽可能地跟我保持距离。除了打钱,除了一年到头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问好电话。他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反之我也是。”
“我是不是太不会表达了?你说的对,我在成绩之外,落了太多功课。我没有跟我爸说我想他,一次也没有说过。上次没有见到他,我也没有跟他说,你能不能再回来一次……”
秦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心很乱很不安,抓着手机像是抓着窒息前的稻草,只是为了自救。
他听到那边停顿片刻:“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的话。”
“今天……我好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秦夜点头。
“你没有很糟。”电话里吴涩叹了口气。
秦夜抬眸。
“你如果都很糟,那要我们其他人怎么活。”
秦夜看到吴涩低头间抠了抠栏杆。
“想那么多干吗,大人的思维逻辑都很奇怪的,我们还没到那个境界根本揣测不了。就算你说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反馈,还不如不说。如果因为他们陷入自我怀疑,多不值。”吴涩闷声哼哼,“我反正不会做这么亏的事!”
她说这话多多少少有点经验所谈的意思。
她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情况,不管何时何地,永远元气满满,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像一颗仙人掌,发誓在最残忍的沙漠也要开出最美丽的花。
秦夜想起以前,远远看着她被翟玲从街头拿着藤条追到巷尾,放肆地大笑;吴墨故意绿茶。坑她为了保护同伴主动站到翟玲跟前认错,嘴上说着“我错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店里热气腾腾的卤串串。
与其说是他不屑一顾地走开,倒不如说是他知道自己永远变不成她这个样子羡慕地走开。
吴涩做到了全世界最宠爱自己。
秦夜缓缓勾唇,诚恳道谢:“谢谢你,吴涩。”
谢谢你,愿意安慰我。
谢谢你,跟我说我没那么糟。
谢谢你,给我温暖。
“真的,谢谢。”
逗号中,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但秦夜觉得,吴涩会明白的。
毕竟老师最明白学生的短板在哪儿。
阳台上的吴涩愣了一下,清嗓子说:“谢谢不是光用嘴说的,得拿出实际行动。”
“嗯……”秦夜想了一会儿,“想要赢吴墨的话,你得数学和化学都考满分才行。他唯一能称得上弱点的,是语文的作文。”
吴涩在手机那头静默无声。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那你是想要什么?”秦夜上前两步,仰头眨眼,“我的告白?”
吴涩恶狠狠地戳着屏幕挂断电话,转身如风涌进里屋去。
秦夜缓缓抿唇。
他好像……猜对了?
…………
吴涩实在起不来。
她决定好好地睡,翘一节课再去学校。
吴墨巴不得她三天捞鱼两天晒网的,不会叫她,也会替她兜圆让爸妈不要叫她。
果然,睡梦里相继听到外边关门的动静,就彻底安静下来。
吴涩趴在枕头上美滋滋地要把昨晚狂补两个小时的疲惫和半夜陪着某人聊了一会儿的困顿都给补回来。
睡着睡着,手机响了。
吴涩以为是老潘打来的,眯着眼睛接起,结果那头传来了祁琪的声音:“小涩。”
祁琪的声音不对劲。
吴涩立刻坐起:“祁琪?怎么了?什么事?”
祁琪说了一个“我”,又没说了,只是急促的呼吸声。
“龙姐找你麻烦了?还是彩虹帮?还是……”吴涩的睡意立刻去了大半。
“都不是。”祁琪深吸一口气,“小涩,我可能要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中华文字博大精深,“走”可以有好多个意思,吴涩没听明白,她没听懂就会着急,着急脾气也会跟着起来,“你要走去哪儿?不是,你别吓唬我,到底怎么了?算了!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祁琪在学校。
得,吴涩的懒觉是补不齐了,她赶紧收拾收拾回学校去。
祁琪没在班上待着,而是躲在了体育馆。
体育馆一般没有大型活动不会有人去,平时保安直接把大门一锁也不会特地去巡逻。
不过体育馆有一个侧门锁芯是坏的,算是同学们自发“凿”的小天地,想要进去体育馆的人从这里进去再把门带好。
吴涩推开门听到里边传来咚咚咚,球落地的声音。
祁琪一个人在里边灌篮。
八米挑高的天窗,泄进来的光。
祁琪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边的运动背心,一对长又粗的马尾搭配上她甜酷的侧脸,像极了从篮球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只不过女主角的神情不太好。
吴涩走过去,接住她用力一跳没扔进篮筐的球,帮她扔进球框。
“说吧,什么事。”
话音未落,祁琪转身一把抱住了她。
吴涩怔怔站住,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祁琪还没这样过,那个绿茶小三白珊慧霸占了她的别墅她都没有情绪崩溃成这样。
吴涩的心整颗揪起。
“爸妈要我去国外念书,说是已经给我安排好学校。”祁琪紧紧地箍着吴涩的脖子,说出刺痛的心事。
“……怎么会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吴涩大惊,脑子嗡嗡的。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晚上的功夫,祁琪就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