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尧雪妹妹不嫁羌人，外嫁它族，我本就不愿意。但是，雍沛和丁支，乃是王子，尧雪嫁于他们中任何一个，也可为羌人带来助力。张宁一介平民，尧雪嫁于他，能给我们羌人带来什么？他来羌地做生意，是为了赚钱，是在抽我们羌人的血，想娶尧雪，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沙朗发飚了，既然来达只想走过场，他也就不必再讲客气，直接反对，口气还相当冲，完全没把来达当头人。
“沙朗，没你说话的份！来达，小儿无状，还请头人宽恕。不过，沙朗所说两条反对理由，言之有理，我还想说的是，草原上的女人，只能嫁草原上的男人，才能生育赛过熊狼的孩子。张宁这小身板，成吗？”
桑格玛明着训斥沙朗，实则是穿一条裤子。
众人哄堂大笑，羌人祟尚武力，体格强健与否，便成了最直接的标准。我这身板，较之来达足足小一圈还要多，较之雍沛和丁支，也是差距甚大，根本没法比较。
“我看三打两胜，一场文比，两场武比，胜者就娶尧雪，公平无比。也没说不给张宁机会，来达头人，你看如何？”
沙朗做好了翻脸的准备，说话口气就透着嘲讽之意，意思是说，来达你就别耍花招了，想不管胜负结果，通通交给尧雪自行判断，回避羌人最看重的比武胜负，门都没有！
来达不是没想到这节，这才想用尧雪自行选择朗君的办法，回避比武中我有可能的失利，但桑格玛和沙朗，又怎么会让来达就此蒙混过关呢？
“文比是张宁的强项，武比是张宁的弱项。但是，我们羌人以弓马立族，以保卫牲畜为业，蕃人、义渠人亦是如此，武比便要多一项，叶夫人，你没意见吧？”
桑格玛对我们名义上的带头人叶艺曼说道，态度倒算恭谨，可言语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知文比出何题目？”
来达傻眼了，羌人比武就是比箭术和比举重，这两项我很难胜出草原上的男人，他不抱希望。但羌人比试，没有文比一说，他倒是想看看桑格玛出什么题目。
“秦人、蜀人玩的诗赋、绘画，对我们羌人屁用没有。我们敬天神，敬祖宗，需得背诵禹贡经。正好雍沛、丁支、张宁三人皆习羌文，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羌人先祖的智慧。每人一刻钟，记下禹贡经的内容，然后默写出来，以写得多为胜。”
桑格玛早有准备，提出这个让来达没法反对的比试题目。是啊，不敬祖宗，乃是大罪；要娶尧人美女，当然得尊敬“娘家人”，两项叠加，求亲者没有理由拒绝，全体羌人，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好，一人一册禹贡经，开始！”
沙朗令人捧出早就备下的三张羊皮纸，一一分派给我们三人，也没管来达同意与否。
来达不敢反对这样文比，大义上站不住脚啊！桑格玛父子以此为由翻脸，烧当部绝大多数人，会站在桑格玛一边，毕竟，羌族人视祖宗为神灵，祖宗传下来的禹贡经，不会书写，也得背诵。想当羌人女婿，当然也得会这个。
当我拿到禹贡经时，上面扭来扭去的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一点章法也没有，若是普通人，能记得住几个图案就不错了，想把它全记下来，基本不可能。
我一瞟雍沛和丁支，两人却十分镇静，拿在手里看得有模有样，似是沉浸在对羌人祖先无限的追思之中。
只是，我从他们嘴角处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中，发现他们肯定提前读过背过，绝非第一眼见到这玩意时，所应有的震惊和慌张！开玩笑，满张纸全是歪来扭去的图案，更像小朋友图鸦的集合体，图鸦者本人怕都记不住，就更别说一头雾水的外人了。
一刻钟到，我们三人开始默写。
雍沛和丁支，中规中矩拿笔写着，由于非本民族文字，两人写得很是郑重，当然，也可说写得很是吃力。
可我文盲的优势却发挥出来，捏着像毛笔又不像毛笔，像鹅毛笔不像鹅毛笔的书写工具，开始挥墨涂彩，大踏步描绘美好的篇章！
我当然是率先搁笔的，在众人看来，五分钟后，雍沛实在记不住背诵过的内容，不得不搁笔不写。丁支在隔了几十秒后，同样也记不住了，只得搁笔。
三份默写，摆在众人面前品判，不出意外，是我默写的最好，哦，是画得好，几乎与原图案的细条粗线、各部比例高度重合，要说是第四份复制品，也不为过。
众人愕然，一起看向我，尤其是雍沛等人，他们可是得到沙朗老早就送来的样本，进行过好几天的专项练习，怎么着也该比我这个临时拿到样品的家伙要强吧？
“来羌地之前，叶姑姑叫我多识羌人朋友，多读羌人之书，多多了解羌人文化。这禹贡经乃是羌人圣书，我岂能不读？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功德何且高也？在下读尚书，已知禹王功绩，可昭日月，再读羌版禹贡，似曾相识，顺禹王之本意，应图案之真谛，三两下便记了下来，小可受益颇深，大有拔云见日、披沙拣金之感。”
说白了，就是我记忆力超强，有如摄像机，此时只不过再重放一道而己。至于是禹贡还是尧贡，效果都一样。
“哇！张公子乃羌人真友也！禹贡全文，我羌人想要将其全文背诵并完整写下，也是难之又难，没想到张公子一蜀人，却能轻而易举做到。该不会是羌人祖宗派到羌地，用于宣示其旨意的使者吧？”
晋布诺大喜，原本他没指望我文比能赢，但比试结果，却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干脆乘胜追杀，把我吹捧的更高一些，以便我能以更高的身份娶尧雪！神的使者娶凡间女子，这桩婚姻还能不幸福美满吗？
“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先看过禹贡图，这才能写得这么完整，这场文比不算！”
丁支怎么也想不通，可事实的确如此，这让他恼羞成怒，干脆贼喊捉贼。
“我事先是读过羌文文献，得以取胜，可没有哪一条王法，规定蜀人就不准读羌人的典籍啊！”
我估计丁支和雍沛，和我也一样，一本羌文典籍也没读过。但我不能说我记忆力强，只能找这个借口。
“桑格玛大人，可否找一本羌文孤本出来做样品，再比一次，如果张宁你再胜，我就服你是羌人祖宗的使者，是派到羌地来宣讲旨意的！”
雍沛很迷信，一听我和晋布诺的一唱一和，心里有些打鼓，晋布诺所说，是否属实，他有些吃不准。那么，在不知典籍内容的情况下，还能将其重写出来，便可圆满解释他心中的疑问。
沙朗和雍沛一样，心里也有些动摇。在他看来，羌文是像形字，笔划有时直来直去，有时弯来绕去，几乎没有规律可循，羌人自己都难以识辩，难以学全，对异族人来说，更是天书。即便我在路上学习了羌文，也看过禹贡的全文，最多也就是少犯些错误将其写出，但像我这样完美默写，几乎与原件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由不得心里有些不实在。
“张宁，你若是能把孤本典籍，也默写得跟禹贡一样完善，我就承认你这局赢了。要是不能默写得一模一样，我会认为你是投机取巧之徒，与你祟拜禹王没有关系，更怀疑你的用心叵测。”
桑格玛与雍沛和沙朗一样，震惊于我的默写之功，但是，在他看来，我肯定是有一定本事的，过目不忘，怕就是我最擅长的本领。蜀人打仗打不过羌人、蕃人等游牧民族，但论读书背书，却能把羌人、蕃人甩开几条街。可是，真要重复得一模一样，怕我就办不到了。
“桑格玛大人，如果张宁真默写得一模一样，就不是你承不承认张宁赢了的问题，而是你应该和雍沛王子一样，承认张宁是羌人祖宗派到羌地，宣讲旨意的使者。”
叶艺曼听我莫须有把她也说了进来，心里知道我有能力完整无缺地默写典籍。此时此刻，就是要利用我这优势，利用羌人迷信的特点，尽可能多捞好处。
承认我是羌人祖宗泒来宣讲旨意的使者，好处真是太多太大！不敬我这个使者，就是不敬祖宗，不敬祖宗的后果，就是开除羌籍，逐出羌地，进不了家门，更进不了祖坟。
众部落头人皆以为然，纷纷向桑格玛施压，甚至桑格玛的下属，也认为这个在理。在他们看来，羌文典籍大体能默写就不错了，要写得一模一样，等同于逼公鸡下蛋。真能写得一模一样，那就只能用祖宗派来的使者，天然亲近祖宗传下来的典籍，方能解释得通。
“好，我爷爷有一本爱剑无戈赞，出自何人已然失考，但绝对是孤本。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张宁是如何默写出来的。”
雍沛等外宾，还不知其是何神圣，可来达和吉肯等头人，脸色为之一变。
羌人远祖是大禹，但其事迹多以传说形式，流诸于众人之口，可爱剑无戈，却是羌人可相信度极高的先祖，曾被秦所俘，沦为奴隶。后来九死一生，逃归羌地，羌人认为，爱剑无戈是得到天神保佑，方才大难不死，共推其为首领。他除了改进喂养牲畜和射猎野兽的生活方式，还教羌人开田种庄稼，羌人依附者众多，将其尊为羌人神灵。
这本爱剑无戈赞，来达等人以前见过，它可没有禹贡经字数这么少，一张羊皮纸就写完了。那真的是一本书，厚厚的羊皮纸，足有一尽多高，字也写得小，较禹贡经的字，要小三分之二，将其全部默写出来，全羌人中怕没有几个，就更别说我这蜀人了。
但是来达还不能拒绝桑格玛的提议，这本描述羌人祖先，历经苦难的经典书籍，不能记下来，那还有什么资格当羌人祖宗的使者！
桑格玛派心腹之人去取此书，有这本书在，从某种意义上说，就代表他桑格玛是羌人文化传统的保管人，不尊重他桑格玛，就是不尊重羌人先祖之一的爱剑无戈！
高台下边之人，听闻高台之上的唇枪舌剑，还有文比，倒不觉得过瘾，对羌人来说，比武才是重头戏，文比在羌人中，就没听说过。可当看到厚厚一尺多高的羊皮纸，垒在案几上，并且，是让我这个从未看过此书之人，看上一刻钟之后，就需将其复制出来，还要一字不差的复制，下边轰动了！
绝大多数羌人是文盲，即便是上层人士，也仅仅是识个字，对羌人的古书籍，就没什么了解。但是，没吃过猪肉，并不代表没见过猪跑，典籍有这么厚，这得有多少字啊？
再听闻，只要我能将其默写出来，就是羌人祖宗派来传达旨意的使者，也就是和祖宗联系最为紧密的人，比巫师还要离天更近，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今天见证羌人历史上，首次现人神的出现，叫人如何不激动万分？
万众瞩目之下，我一页页翻阅爱剑无戈赞，里面记载的内容，我是不知道的，只管将其摄录下来，待会重写一遍就是，对凡人来说不可完成的任务，对我来说，一菜一碟！
众人屏息静气，仔眼盯牢了我，不放过一点细节。
在羌人眼里，此时的我，绝对没有可资称赞的亮点，相反，按羌人的标准，却是缺陷极大，在某些重口味的羌人看来，我更像是温柔文弱的蜀国美人，假如搞个什么基的，倒是挺不错的选择。
在叶艺曼之人看来，越和我接触，越觉得我与众不同。
就如寻常厨娘弄出来的菜肴，不会让人感到惊艳，当然，也谈不上庸俗。但是，若是经过手艺高超的厨师之手，就能将寻常菜肴弄得非同寻常，只是差别还不会太大，得稍加仔细才能体会得到。但是，菜肴材质更好、更少见时，厨娘和高明厨师的差距，就连近视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大概就是这类高明的厨师，我的内才与品性，完全超越了她们的认识，而且，一惯低调的我，也没有将我的优势，当作对外炫耀的资本。若非心境修练到很高境界，焉能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