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的喽罗,发现除了皮肉伤外,倒没有任何伤筋动骨的迹象,在实战中有意识打伤人,比杀人要难得多,换句话说,我杀他们易如反掌,均是一脸不解地望向我,不知我是何用意。
我笑道:“我是来谈和的,不是来杀人的。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不知这位少寨主,如何称呼?”
“我乃寨主蔡辉之子蔡确是也!你果真是来谈和的?”
红人蔡确,伤得不轻,这一跤跌得够狠,哪里还能站得起来?不过,虎死不倒威,怎么着也得充一充英雄好汉!
“废话!我没事跑到这来做甚?难道是来看风景不成?劳烦你带路,让我见你父蔡辉!”
我一招手,叫来几个喽罗,将蔡确扶上我带来的另一匹马,蔡确的坐骑,被我一鞭打得瘫倒在地,无法骑乘。
蔡确大喜,我这般托大,要单刀赴会,上得寨内,就有我好果子吃了!
史老八不肯待在山脚下等我,一定要陪我上去,说是我身边连个使唤人都没有,岂不是堕了威风?再说,真打起来时,他还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假如真个不幸身死,但能亲眼见证我英勇一幕,虽死无恨。
幽泉古木,道路盘旋,风景优美,只是不利于部队行军,路上不时有百姓下山,显见人口不少。
走进一处关卡,内里却与清幽的山景格格不入,房宇林立,人流如织,和普通的镇上集市,没有什么两样,显然在这里,没有因为这场羌蜀战事的来临,而变得凋敝,似乎还因人口增加,变得更热闹了,这点,从空地上新搭起的窝棚、竹屋就能看得出来。
做为名义上蜀相陈庄的使者,我相当尴尬,这是一个叫官府蒙羞的事实:这里没有任何官府机构,却比山下有官府机构的地方,要有秩序得多,也安定富裕得多,让他们接受招安,放弃安定富裕的生活,去过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的生活,这口可怎么开啊?
没有兵痞作乱,没有匪盗扰民,没有流氓游荡,尽管我已从钟喜口中得知蔡辉治民有一套,对他安抚招纳百姓有一手,有过思想准备,不过,眼前看到的景象,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这与山下十室九空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当然,一队队手拿刀枪,来回巡视的健壮兵士,证明这种良好秩序,是用武力维持,而蜀军精锐,是不屑做这些事情的,这是衙役们该做的事。
过了这处山间平原之后,再向上行,道路变得狭窄,只容一辆车前进,路边是陡坡悬崖,绕来绕去几里地后,进入第二处关卡,这里与第一处关卡内景像大致相同。
穿过房屋群,弃马向上拾阶而上,来到浓荫深处的官衙式建筑群,数十名健卒持戈荷刀环立!
蔡确向守门健卒通报,有蜀国官员张宁前来谈和。
稍顷,健卒返回,告知有请!
官衙里面,健卒更多,个个对我和史老八行注目礼,因为,我和史老八,都没有光鲜的官服,都是一身灰朴朴沾满泥巴的脏衣服,怎么着也跟官员挂不上钩,就更不要说我这长相,实在太年轻,这级别,啧啧,怕是太低,以这样的身份来讲和,还不如是来羞辱万春寨的。
“蜀国使者张宁,见过蔡寨主,久仰了!”
来到大殿,看到正中坐着一个强壮汉子,我猜他应是蔡辉,虽身陷匪巢,我毫无惧色,不卑不亢施一礼道。
“想不到区区薄名,还能让蜀国官府闻之,实不敢当!张宁,请坐!”
蔡辉倒没有对我的衣着和年龄感到过分好奇,反倒和蔼地一指侧边客位。
“蔡寨主,我就不弯弯绕了,事情有两件。第一,是你们的人,抢了我们运输车队,有五万斤干柴,三十棵大树的树身,一千六百斤猪羊牛肉、酒一百八十坛,这是我们现下急着要用的,望乞归还。其次,蜀相陈庄,非常看重蔡寨主能力,希望蔡寨主弃暗投明,归顺蜀国,至于官职爵位,必不吝啬!”
我敏锐发现,除了在座之人以外,蔡辉身后大屏风,还藏有人,藏的人不是武士,而是女人!
“哈哈哈!张宁,你很有趣,很有趣,有这样谈和的吗?哈哈哈,陈庄如此辱我,莫非你嫌万春寨的刀不快吗?”
蔡辉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脸一沉厉声喝道。
“你不想归顺蜀国,我也不勉强,但那些被抢的物资,你必须还我,还了,咱俩就两清,若是不还,脸面就有些挂不住哟!”
我不想浪费时间,耍嘴皮子就想让陈庄归顺蜀国,这种活计我做不到,再说,对我有什么好处?
“陈庄莫非是派了个傻子来?”
轮到蔡辉一众人等傻眼了,还有这种来招安的人?而且,抢到的东西,还兴送回去的吗?
“蜀相即便不苛,行政却剔骨熬油,不恤百姓。张宁,陈庄的部下,都在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我骂他为蠹贼狗相,你会觉得有错吗?我若投他,岂不是我也成了蠹贼狗官,与他狼狈为奸吗?”
在场的山寨之人,正要发作,却见蔡辉摆了摆手道。
“我是旧蜀军军官出身,也算久混官场了,有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看上位者贤不贤德,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看他的用人!偶尔有几个奸邪之徒,可以说是看走了眼,用人失误。可是偶尔才用几个贤德之人,大多数却用屑小之徒。你说这样的上位者,只是受人蒙蔽吗?陈庄是不是这样的上位者?”
蔡辉接着补充道,他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对招安并不积极,所说招安之语,纯属就是把话带到,就算完成任务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妨多说几句,当然,更多的是坚定在场之人替天行道当“土匪”的信念。
“哪个朝代没有奸佞?最终还不是邪不胜正,明君贤相,顺应舆论,响应呼声,将这些无耻之徒一举铲除,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以蔡寨主之明,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事实上,我被蔡辉说得无言以对,无论是古蜀国,还是现在新蜀国,满朝都是驱利赴益之人,不是狗咬狗,就是鬼打鬼,我虽不是官员体系中的人物,但与高层有过接触,对此是了解的,自然知道蔡辉所说属实。
我没有什么可说之语,替上位者辩护,上位者得让官员管辖地方,为他捞钱,维持系统运转,保障娇奢的生活,即便有罢黜官员之举,除了内部党争被免外,更多的是捞钱不能令上位者满意。
君上重臣是贤明的,作恶的都是下边人,歪嘴和尚念错了经,这套我都快发吐的欺骗百姓言论,还是要说出来的。
因为,我看蔡辉不是普通土匪,对待百姓,是不错的,总体算是“好官”范畴,否则,我懒得废话,让蔡辉好看,我就用这套理论,试一试他的真实想法。
在场之人,观其外貌,均是粗鲁汉子打扮,刚才陈庄所说的话,他们听得懂,可是山寨的基本形势,他们还是心知肚明的。不管蔡辉怎么处理此事,他们都会无条件遵从,但能够避免刀兵,总是好事一桩,那就听我和蔡辉辩论一番好了。
当官的与江湖汉子不同,江湖汉子瞧不顺眼了,就是拳头刀枪分高低。但当官之人中,并非全是软骨头,有些硬骨头,不要说打他一顿,就算动刑,也不可能让他服气,真要让这种人发自内心,彻底让他服气,唯有在他最擅长的口舌辩论上,让他哑口无言。
此时蔡辉一番话,显然占据道义高点,看着我先前还嚣张无比,此时却底气全无,完全是在硬撑场面,在场之人笑了起来,抱着吃瓜群众的心态,看后续发展。
“真到邪不胜正的那天,我早就老死了!”
蔡辉磊摇其头,陈庄这种上位者,就是邪,做为他的部下,如果不站在邪的一边,就会被他除去,又怎么谈得上邪不胜正?
即便持正心,熬到上位者死去或调离,自己处于上位者的地位,但是,这种体制下的官员,早就邪惯了,也从玩邪的中捞取了极大好处,他们断然不会让持正立场的上位者阻止他们发财的,到时候,可不是几个下属在反对你,而是很多下属,他们首先是要上位者的命,退而求其次,也要将上位者打掉。
而上位者要培养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下属和同僚,这需要大量时间,与大量或明或暗的敌人做斗争,以自己以限的生命,与别人加在一起无限的反对相比,获胜的机会,极为渺茫。
“蜀国满朝皆是邪恶之徒,却也不是你蔡寨主所能对抗得了的!他们兵强马壮,人数众多,而你只是困守一隅。虽然你已连败进剿蜀军,可名字早被列入优先剿平的名单,已是无法容你继续在此称王称霸!”
我对这蔡辉,倒是有些好奇了,
“陈庄这蜀相之位,去而复得,别的不说,单单为了证明此次他复出,乃是有所作为,不日也将派出大军征讨我万春寨!想我万春寨,广施仁义,军士尽皆归心于我,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义师,上下同欲者胜,我能击败他两次,就能击败他三次!”
蔡辉哈哈大笑,对其作战能力,相当自信。
“张宁,来时你也看到了,山上百姓众多,你可知道什么原因?”
蔡确看我气势越来越弱,还以为我这是理屈词穷,不明白我这是想探查蔡辉想法,才多说了不少的违心话。
“当然是为了躲避不亚于洪灾的兵祸啰!以万春寨规模,是不可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口的!”
我发现上山时新搭的窝棚等物,显然是容纳前来避难的流民。
“嘿嘿,我们抢了严道县的粮库,得粮二十余万石!上山百姓,每户得粮十石,你说,他们能不趋之若鹜,投靠山寨吗?”
蔡确得意非凡,不过,他的确有得意的资本,这年头,粮食是最硬的硬通货,有了粮,不愁找不着兵,不愁没人跟随。
“你们竟然抢了粮库!”
我大吃一惊,万春寨犯的事,还真的够大,这次抢运柴的车队,还真的不是个事!
“不开仓放粮,难道放着叫陈庄的下属拿去盗卖?你知道吗?秦灭旧蜀国之时,严道县粮仓有九十万石粮,现在粮仓只剩二十万石!这差得粮食去哪了?我攻破严道县粮仓,只怕陈庄他们反而解脱了,无数的烂账,怕都被我一笔勾销了!”
蔡辉一拍案几,威风大发!
“一户得十石粮,百姓还不得感恩戴德,还不得效死力,你说往西,他们就不会往东,大手笔啊大手笔,来日你登高一呼,还不从者云集?跟着你把陈庄给反了,取而代之?”
历朝历代打天下时,聪明人都会以争取民心为上,开仓放粮就是最有效的一招,最出名者,当属李自成!不过,李自成一旦攻破明都,连个过渡期都没有,立马暴露本质。蔡辉现在做的,不就是李自成拉拢人心的那套吗?
“陈庄等视百姓为鱼网,如草芥,难道还不许别人取而代之吗?”
蔡辉反问道。
“现在你倒是让百姓处于安定,让他们感恩图报。不久之后,你会露出真面目,这此流民,有力者战于四野,无力者死于沟壑,你这样做,居心何在?”
我直言蔡辉这是假仁假义之举,这种人是伪君子,比起真小人要可恶多了。
“你怎么就知道,夺取蜀地后,我一定会像陈庄那样施政吗?”
蔡辉不动声色道。
“你区区一个万春寨,能够对抗蜀国精兵?虽说蜀国群臣,大多贪婪,但仍是有本事的,钟喜善于刮钱,许修惯于战阵,羌军攻击天池山庄多天,仍未能得逞,你万春寨有多大能耐,敢言胜过羌军?此番你打破严道县粮库,再抢运输车队,已成蜀国必欲扫灭的势力,虽有小胜,但终究避免不了败亡的命运,所以,你拉这么多百姓与你殉葬,良心何在?”
我义愤填膺,怒斥蔡辉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