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固然有亲亲之情,对各公子的喜欢程度,却是有差别的,并且,王者心术,要的就是各公子平衡,王上只有一个,乃是强干,公子多个,却是弱枝,弱枝固然需得有强干做依托,可强干没有弱枝,还能成其为树吗?当强干自身难保,不能提供养份时,弱枝岂可得活?”
陈庄愤愤不平说及当今秦王的削藩之策,对其不明白此理,专以收拾其他公子为事,深为不满。
“分封制的弊端,只能靠强干弱枝之法解决,当然,弱到什么程度,就得看当今王上强到什么程度。如果当今王上,弱到连权臣都对付不了,再搞弱枝之策,显然就是愚蠢的,需得依靠其他公子,将权柄从权臣手中收回。”
我故意装做忠于大秦,忠于当今秦王的模样,套出陈庄之所想。
“王上好武成痴,长此下去,必有不测。他将其他公子削弱到无力自保,甚至还想一劳永逸,让其他公子不再活在世上,那时,重臣或豪强趁势图我江山社稷,嬴氏将以何拒之?历代先王,知其子孙,定有不贤者继位为君,此时公子中贤者就藩于国,可有效震慑谋国之奸臣,分封之意,便在这里,社稷决不可付与外人之手,即便众公子相斗,胜者仍是嬴氏子孙,如此,可保嬴氏江山不倒。”
谈话渐入佳境,在陈庄看来,秦国朝廷的国君,和分封到地方的诸公子,国君乃强干,诸公子乃弱枝,虽有内讧致降低秦国国力的弊病,但却是保大秦江山,永属嬴氏,代代相传的最佳法子,像当今王上这般,搞大一统,权柄皆操之在手,实非嬴氏之福,长此以往,秦将不秦。
“新王乃先王嫡长子,即位前又做过多年的太子,名份早定,对其他公子,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斩尽杀绝不可?”
陈庄已然出奇愤怒,反正话已说开,那就一吐为快。
“相国,就算王上不顾兄弟之情,非要斩草除根,可那也只针对诸公子,不可能对下边臣僚赶尽杀绝!相国完全可以另寻门道,做王上的好臣子就行,犯不着深陷其中啊!”
我心里盘算着陈庄之意,难道他想谋反不成?
“本相也希望王上点到为止。可是,王上即位不到一年,好几位公子已经死了,至于死因,真是荒唐至极,居然还有酒后掉厕所而亡的。”
说到这里,陈庄笑了,当然,这笑容怎么看,也不是因此事好笑而笑。
“如今巴蜀苴三国,地处大秦之南,高山险阻,极易割据,王上最为忌惮,倘若不是要先腾出手,收拾那几位公子的话,怕早就该轮到苴国的恽公子和咱蜀国的通公子了。本相在想,就算今后我们如何提一万个小心,王上也会鸡蛋里挑骨头,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不可。”
陈庄分析很到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你再小心,再不想授人以柄,那也不起作用。
“相国的意思是?”
单凭陈庄这些牢骚话,足以满族抄斩,而我知情不报,等同于附逆,与陈庄同罪。可我现在就去举报,即便举报属实,秦王最后也不会给我奖励,相反,还会以我卑贱告发尊贵论罪,与我加入谋反所受惩罚相比,最多就是不连累家属而己。
这就是我这种人的无奈之处,只要知晓了此事,再难全身而退,想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尽可能太平地走过这一生,无疑不复存在了。
“唯有联合苴国的公子恽,共同反对王上的弱枝之策,倘若王上定要固执已见,硬要把我们当心腹大患,我们唯有清君侧!”
陈庄恶狠狠地说道。
“相国大人,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的牌已经摊了,我举不举报都被动,并且,只要我稍有迟疑,陈庄定会立刻派人将我杀掉。虽然他肯定杀不了我,但公孙芙等一众庄园之人,包括赵月英这种名义上我和有姻亲关系的人,定会成为屠戮的目标,以防泄秘。
“若要自保,需得有钱有粮,新蜀国乃是秦国灭了旧蜀国所置的侯国,旧蜀国人心尚未服从,不说旧蜀国王族不服,光是灭旧蜀国之时,杀人于野,便令蜀地元气大伤,民力不敷使用。是故,只能从商人处想办法,让他们多出钱,有钱才能吸引各国移民,有钱才能养兵养士,才能与朝廷对抗。”
陈庄自认他身上,有种极为强大的气场,会令下属敬畏不己,有时甚至都不用说重话,和言悦色地说话,也能让下属噤若寒蝉,这种让人畏惧的气场,是他入仕多年,与或明或暗的敌人相斗,从死人堆里爬了好多回才得以练成的。
“相国,是公子通有此心,还是相国有此心?”
我猜公子通有谋反之心,但他仅仅有起兵的名分,却无起兵的能力,大小事务,还得靠陈庄,陈庄谋反不积极,甚至还心怀二心,把公子通给卖了,也未尝可知,所以,我得掂量陈庄谋反的决心如何。
“倘若事败,公子通还能赐自尽,本相可是族诛的下场,你说本相有无此心?事实上,只要我知道通公子有此心,而未及时上报,我已是大罪一条,现下又积极准备,更是同乘一条船,没有退路,只有同舟共济,休戚与共,共图大事,患难不离。”
陈庄的处境和我一样,都是知道阴谋后,举报不举报都是差不多的结果,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相国,即便我将天池山庄所有产业双手奉上,也不够军需所用。如果真和朝廷撕破脸,以目前蜀国的国力来看,无异以卵击石,此事还得徐徐图之啊!”
说句实在话,我对陈庄二话不说就把我往贼船上拉,是有些生气的。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叫我有超强的实力,在有心人眼里,属于那种一正一负,足以改变力量平衡的少数英才,断不能放过。
“真到那时,反是死,不反也是死,反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不反,只能引颈就戮!赵襄子、魏桓子、韩康子与智伯相比,实力差距之大,可最后还不是把智伯给灭了,三家分晋,才有赵魏韩三雄立于华夏。实力弱,并非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陈庄铁了心要谋反,说不定他想的就是克隆一次三家分晋,建立新国,他当开国之君。
“更妙的是,嬴荡做了王上,祟武轻文到了本朝史无前例的高度,大有重现我大秦开国之时征战四方的架势,现下的秦国朝廷,已经被人称为“武夫朝廷”,每日立于朝堂,相伴于王上的,尽是一群纠纠武夫,甚至还有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的大力士,同样获得了高位。”
陈庄分析当下秦国朝廷现状,给我参加谋反,大肆打气,让我自觉自愿参加谋反,肯定比强迫参预要强得多,在主观能动性上就没法比。
“我倒不是鄙视那些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保我大秦的的武将们,而是一国若要强大,得有远见的文官辅佐君王,想张仪相国,为大秦立下盖世功劳,却被嬴荡那厮如弃鞋履一样,逐出朝廷,文官全都靠边站,他们对此,岂能没有想法?如果嬴荡起兵讨伐蜀国,又有多少文官,会为朝廷献计献策?别的不说,光送军粮这节,文官们便会敷衍了事,让大军粮尽而归。”
陈庄这话倒也没错,一味尚武,就如太硬的钢刀,砍斫不了几下,便会断裂。文官正是让钢刀变得更锋利的添加剂,让钢刀又硬又有韧性,两者融合,同心协力,将相和睦,才能无往而不胜。
“嬴荡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杀其他公子,小罪要杀,无罪也杀,诸公子想当阶下囚,在高墙之内坐井观天,留条性命,了此余生也不可得。诸公子人人自危,一旦嬴荡起兵讨伐,他们不但不会全心全意配合出兵讨伐,相反还有可能反水投靠我们这一边,所以,嬴荡是不可能得到诸公子的支持的。”
陈庄处心积虑要谋反,当然得知己知彼,将新王嬴荡分析了个透。
有了这些有利条件,陈庄觉得,想要死里逃生,扯旗谋反,并非绝无机会,相反机会多多。
“既然此事不可避免,富国强兵即是当务之急。相国,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眼下我是上了贼船,想下来也不成了,还不如光棍一点。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爽快!我的想法,是想让你多多出盐!卖给秦国的便宜,卖给楚国的,就可劲地抬高价格。”
陈庄将预谋已久的计谋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秦国百姓无不感恩于我蜀国,嬴荡那厮也说不出怪罪我们的理由。不需多长时间,待秦国其他盐场销路不畅,全秦国只有天池山庄出盐时,我们蜀国也就壮大了,并且掐住了秦国的咽喉,我想,嬴荡那时必然会发兵,我们则以断盐当做最大的武器,熬过几个月的时间,嬴荡之军,秦国之民,均会对嬴荡不满,我们振臂一呼,他们便会全部响应,共诛暴君!”
陈庄的计划,可谓环环相扣,所虑甚远,照此执行,嬴荡必败。
试想秦国百姓,假如习以为常得到廉价的食盐,突然之间,因为嬴荡欲行灭蜀之事,而致食盐来源中断,价格暴涨,秦国百姓还不怨声载道吗?
“相国,计划好是好,但是盐场所出之盐,绝大多数销往秦国所属之蜀、苴、巴三国,只有小部份销往巴国和楚国,如此一来,天池山庄的收入,不涨反降,公孙夫人和公孙小姐那边,可不好过。哦,还有,我们低价倾销,苴国赵月英家的盐业生意,也会因此大受影响。你知道的,妇人总是爱钱的,短了这么多钱,夫人和小姐还不得把我恨死,赵月英更有提刀砍我之心,难啊!”
娘的,盐场损失利益去做公益事业,得利的却是陈庄,赔本的买卖,谁肯做啊?
“本相可将灌口销往关外的盐业专卖权,交与山庄。至于赵月英嘛,你是她的上门女婿,她家只能靠你支撑门户,你要做的事,她们能不听吗?她家的经济损失肯定有,但也间接达到让苴国的公子恽,必须加入我们这一边的目的。”
陈庄微微一笑。
“何谓关外盐业专卖权?”
我不是万能的,不知行政上的某些事宜。
“灌口往西,是羌人的地盘,其地不出盐,人皆淡食,如能销盐进羌,获利不匪!”
陈庄解释盐业专卖权的威力,灌口以西,广大羌地皆是部落之民,出产马匹、皮毛,远超内地,以盐换马换毛匹,其利润之丰,可想而知。
“能否再拔给一些茶业?”
表面上看,陈庄也算有效补偿了天池山庄因倾销盐巴的经济损失,可羌人上层要甘心情愿接受将来剧烈的价格上涨,就得给羌人上层一些好处。
羌地人吃乳酪牛羊,脂肪摄入量太大,又吃不到茶叶之类绿色维生素,久之则成病,不能长寿。将茶业做为礼物,用以结交羌人上层,作用明显。
“大妙!你这么一说,本相就把灌口关外的茶业专卖权,一并交由你掌管。不过,本相希望你能交好羌人,将来有事之时,羌人也是一大助力不是?”
陈庄早有联络羌人之心,苦于无人可用,我名义上是商人,行代表之职,既不让羌人心生疑惑,又能有效掩护我从事的使命,真是妙极。
“相国,你这可是鞭打快牛啊!”
我苦笑不已,事情又给我增加了很多,前往羌地,一去一返很费时间。
“张宁,本相也知道,我这算是强迫你站我这一边,你有些牢骚,不算过分。你是高人,对先前我送的金叶子不感兴趣,不过,那只是本相的见面礼而已。”
陈庄故意停顿了一下,看我反应。
“相国过誉了,我可不是什么得道高人,黄金珠宝,有谁不喜,有谁不爱?我装清高可以不要,可我的女人可是俗人,对此可是欢喜得紧。”
我也得抬抬身价,单纯的盐业和茶业专卖,没什么人身风险,可是交好羌层部落上层,而且还是在抬高盐价的基础上,其难度可想而知,搞不好羌人上层,将我这个奸商杀了祭旗也未尝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