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麦米第三次将尿尿到顾城鞋子上时,顾城终于爆发了。他拎着她的耳朵,将她拖到鞋子旁,指着她的鼻子严厉斥责道:“尿尿只能去厕所或者草地,不能在这里,懂吗?”
身为狗狗,麦米当然不懂,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萎靡地趴在地上,瞥顾城一眼,又瞥尿一眼。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顾城一下泄了所有气势,一把将她抱起,走到花园。
今天是休息日,乔琪在花园里给她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拔除杂草,那只哈士奇在旁边的草地上上蹿下跳,时不时在主人面前绕一圈,跟个多动症儿童一般,完全消停不下来。
看见他们出来,哈士奇冲着他们张口就一句“二百五”。乔琪摸摸它的脑袋,让它安静下来,这才微笑打招呼。
“顾老师早。”
“乔姐早,叫我顾城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可是文化人。”女人在用自己的礼貌刻意拉开跟男人的距离。
顾城也不跟她太客气,只道:“我想请教乔姐一个问题,我明明喷了定位剂,麦米怎么还是不能定点上厕所,每次都尿我鞋子里?”
乔琪笑了:“你这才两天呢,我教三多,足足教了三周它才学会定点上厕所。”
三周?这显然超出了顾城的想象,麦米清楚地感觉到自家铲屎官的绝望。她冷眼鄙视他,有洁癖还想养狗,你现在还没感受到老娘换毛时的震撼场面,以后有你好看的。
“养狗要有爱心,更要有耐心,你可不能因为它不听话就丢弃它。昨天,我看它被关在门外。”
顾城脸色一尬。
“开始是会不适应,习惯了就好。”乔琪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顾城点点头,带着麦米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说:“我要回去工作了,你自己好好玩。”
麦米理也没理他,兀自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又去逗栅栏对面的乔三多。顾城把手插在裤袋了,看了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回了屋里。
麦米玩累了,迈着矫健的小爪子回去,找到书房,顾城正伏首画画。麦米知道他是一个画家,还是个漫画家,画的不是日漫系粉色言情也不是东方玄幻故事,而是恐怖故事。
刚接顾城的单子时,他送过她全套漫画书,她曾经看过一些,吓得晚上做噩梦,也就不敢再看了。
顾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她进来,麦米左右看了看,最后锁定垃圾桶,扒拉了几下,垃圾桶倒地,里面全是废掉的草稿。麦米饶有兴趣地扒开一张,上面竟然画着一个女人,从外形来看,跟隔壁的乔琪有几分像。一垃圾桶的纸,还有女人跟哈士奇一起的场景,这应该不是巧合。麦米惊呆了,这个闷骚龟毛男该不会是喜欢乔琪吧?
“你喜欢看这个?”头顶突然传来声音,麦米抬头,顾城一把捞住她的肚子把她放到了腿上,让她看他已经画好的部分稿子。
面前画的是一个像乔琪的女人怀了孕,没有去上班,也很少参加社交活动,选择在家安胎。她算高龄产妇,好不容易怀上,胎儿时不时出点状况,她以为只要养好孩子,一切便会更好,然而,很多不幸女人的遭遇落到了她身上:身材走样,脸上长斑以及孕期会出现的很多负面状况惹起了丈夫的嫌弃。丈夫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出轨了,美其名曰寻找真爱。
她发现这件事时没按捺住情绪,直接找上了小三,最后捉奸在床,跟小三一番撕扯后,她被丈夫一把推倒在地,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后来她被送进医院,再后来,她离了婚。因为男人婚内出轨以及对她造成的伤害,便主动放弃家产,净身出户。
男人以为自己会迎来爱情的新生,但没想到,小三看重的不过是他的钱,失去所有财产的他与小三的矛盾也日益恶化,经常大打出手。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在自己辛苦找工作,赚钱养家时,小三不仅不体谅他的艰辛,反而跟另一个男人好上了。在他发现这件事之后,心理彻底扭曲了,跟踪小三至对方家里,最终制造了一场血案。
当看到奸夫淫妇倒在血泊中时,男人心中所有的怨恨消失了,仿佛那一刹那,他明白了妻子捉奸那日的心情。他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他说他想见妻子最后一面,亲自向她道歉。然而,那个被他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并没有来见他。
前面的故事戛然而止,后面的故事便是女人养了一只哈士奇,生活慢慢恢复平静,步入正轨,仿佛那个男人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麦米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顾城,这个男人就地取材是不是也该适可而止?这算什么?将自己的创作建在别人的悲惨遭遇之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似乎对我画的漫画很有意见?”眼看麦米要将画稿往狗嘴里塞,顾城及时制止了她。
麦米翻了个白眼,示意将她放地上去,顾城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肚子,才放她离开。麦米摇着小尾巴准备去落地窗前晒日光浴睡一觉,她刚趴下,就见隔壁大门前来了一只大黄狗。
大黄狗很瘦,毛色很脏,看起来是一条流浪狗。隔壁大门外有两个盆子,不知何时,女人已经在盆子里放好了狗粮和干净的水。这还真是一个有爱心的女人,以爱善待这个世界,世界一定也会善待她的。
麦米如此想着,趴在落地窗前,看着大黄狗吃饭。别人都说狗狗最是通人性,这只大黄狗吃饱喝足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门口看了半晌,像是想当面跟主人道谢。不过他并没有等到主人出来,只好悻悻然离开。
麦米缩回脑袋,蜷起身子准备睡觉,可没多久,外面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声。没听错的话,那是狗狗的惨叫声。她猛地竖起耳朵,立起尾巴,扒着玻璃往外面看,远处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是某个大妈,在说花园里的花被狗狗糟蹋了。
不多久,那只大黄狗再次出现。它嘴里叼着花,拖着一只瘸掉的后腿,身上看不到血,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它将花放在狗盆里,又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麦米看得震撼不已,这就是狗狗的感情吗?即便被打断腿,依然坚持要将给恩人的礼物送过来……
“麦米,你进屋没擦脚吗?看看你的狗脚印……”
身后突然响起顾城的咆哮声,麦米吓得蹬起腿便跑。然而她刚遛到后门口,后脖子又被人拎住,接着就是惨无狗道的、长达一个小时的教育,顾城充分拿出了他传说中的耐心。最可恶的是,他竟然教她一只狗怎么自己擦脚。她勉为其难地自己在抹布上蹭了蹭,他还不满意,非得教会她怎样的擦法才是达标的。
这让麦米想起了自己曾经给他做设计,他千般挑剔、万般嫌弃的那副嘴脸,可现在她是狗,不是人!这样吹毛求疵就过分了!
“汪!”麦米火大了,新仇旧恨一起算,一口咬在顾城手上。小奶狗的牙齿太尖太细,一口下去,稍一用力便刮破了顾城手指的皮。一股血腥味在齿间泛滥,麦米怔愣住: 破皮了,顾城会不会得狂犬病?
麦米几乎下意识地去舔顾城受伤的手,舔了两口突然又愣住,这不是让他感染得更快吗?
“知道自己错了?”
非常令人意外,顾城并没有发脾气,而是蹲在地上,低头看着她,眼神很深沉。麦米心口莫名有点慌又有点疼。她乖乖地坐在他面前,夹着尾巴,慌乱地用小爪子扒了扒他的手。还不去处理伤口,真感染了狂犬病怎么办?
顾城却一点儿不着急,就势握着她的小爪子,捏了捏肉垫:“以后不能再咬人了,知道吗?”
“汪!”麦米这回乖巧地摇了摇尾巴。
顾城揉了一把她的毛,这才起身处理伤口,然后去医院注射疫苗。麦米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车开出去,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隔壁,漂亮的女人也在这时出门,看到狗盆里的花,捡起来插在了旁边草地上。那里,已经有一片花,只是有的已经枯萎,而其他的正在迈向枯萎。这就像在说明一个无情的事实:不是所有的花有茎就能活下去,重新生根发芽的。
直到傍晚,顾城才回来。听见声音,麦米头一回表现出了对他的热情,摇着尾巴迎上去,还主动叼了拖鞋放在他的脚边。
看着她讨好的乖巧模样,顾城露出会心的微笑,弯腰将她抱起,还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麦米一下红了脸——如果没毛的话,大概是红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顾城的笑眼,突然感觉这个主人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给你放的狗粮怎么没吃?”
麦米舔舔他的手指,顾城摸摸她的脑袋:“我没事了。”说完,他抱起麦米重新替她泡了狗粮,亲手喂她吃,又带着她去花园散步,让她顺道解决大小便。回来后,他又给她清洗一番,才抱着她去书房。
麦米主动爬到顾城腿上,看着他画画。画上,一只大黄狗叼着花坐在地上,隔着一道铁门,隔壁女人看着它笑得很温柔。
顾城将这幅画放到之前的画稿中,整理好,用订书机装订成册,又特地画了一幅薰衣草的画做封面,在封面上写着一句话:你闻到薰衣草的花香了吗?
这本画册好像就这样画完了,顾城再没拿出来看一眼。两天后,小区物业受业主联名举报,开始清理小区里的流浪狗。所谓的清理要么被抓走,负隅顽抗的也不排除被直接打死的可能。麦米曾经住的小区也这样清理过,听见远远的狗叫声,麦米趴在狗窝里瑟瑟发抖。
在一声尖锐的惨叫之后,她终于没忍住,跑到顾城脚边,使劲扒拉男人的裤腿,想爬进他怀里。顾城从工作台抬起头,含笑将她提起来放在膝盖上。麦米总算安心了一点,然而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却驱之不散。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线传来,麦米猛地从顾城膝盖站起,再次确认那声音。没错,就是它!跳下来,麦米跑到落地窗前,果然看见那只大黄狗浑身是血,正不停地扒拉隔壁大门。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保安拿着铁钩和长叉子正小心翼翼地靠近。
麦米浑身胎毛猛地炸起来,跑回房间,死劲咬着顾城的裤腿往外拖。顾城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跟她来到前门。此时两个保安已经靠近,远远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这狗太烈,搞不好真得弄死……”
“汪!”麦米急得挠门。
顾城抱起她,打开门,冲那两个准备下杀手的保安说:“我收养它,你们不许动它!”
顾城的声音冒着十足的寒气,不止保安吓得一抖。麦米也抖了一下,偷偷抬头看男人,只瞧得他眼中挡也挡不住的悲愤。
“顾先生,您真要养?”
“我养!连带它给其他人造成的损失也赔!”
保安收起“凶器”,有些尴尬地说:“它吃了好几钩子,估计活不了多久……”
顾城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到大黄狗身边。两个保安立刻提醒道:“您可别靠太近,它性子野着呢,谁靠近咬谁。我们被它伤了三个兄弟,不然也不会下这狠手。”
另一个也解释道:“这种流浪狗不知道身上带多少病毒,我们也是为了业主的安全着想……”
此刻大黄狗受到严重惊吓,伤痛大概也让它神志有点不清。它龇牙咧嘴,即便靠近的是顾城,它也没放松警惕。
保安也不敢走,重新做好戒备姿势,若它真要攻击顾城,他们势必要在第一时间将威胁解除,这也是他们的职责。
“别怕,我是顾城,跟我回去。”
其实这话完全没有技术含量,麦米紧张得浑身冒汗,如果这只大黄狗扑过来,自己这小嘴巴怕是护不了主的。她家主人刚被她咬了,若又被流浪狗咬,这危险系数也太大了。她正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大黄狗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顾城这才有机会就近打量它的身体,胸口腹部三处贯穿伤,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背部多处伤口,毛全被浸湿,看不出轻重。
“还能走吗?”
解除戒备的大黄狗仿佛突然安了心,摔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顾城将麦米放到地上,脱下衣服,覆盖在大黄狗的身上,试图将它抱起来,但它却用爪子扒着隔壁的铁门。
“她今天上班,要等傍晚才回来。”
大黄狗像是听懂了,没有再坚持,任由顾城抱着它进屋。麦米紧紧跟在顾城脚边,胆战心惊地看着隔壁大门前那一摊血。
两个保安直嘀咕:“看到那些花了吗?好像就是那几家丢的,几个花园都被糟蹋了,没想到它竟然是把花偷这里来了……”
“你说这狗是不是成精了?”
另一个保安摇头:“这年头真的人不如狗。这家以前的男主人,妻子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还出轨,还打得妻子流产。这狗,每天只是吃点狗粮,临死却也不忘记一饭之恩……”
“走了走了!说什么呢?快找人把这里的血清理干净,不然又要被投诉了!收不上物业费,这个月的奖金又要没了……”
麦米站在这边大门口看着两个保安离开,又看了一下那摊血,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物业费,因为奖金,就这样没了。狗有狗的信仰,人有人的立场,这个世界到底谁对谁错?
顾城将大黄狗送去了专门的宠物医院进行救治,麦米坐在落地窗前,等到夕阳西下才远远看到顾城的车开回来。麦米兴奋得直叫,她想知道大黄到底怎么样了。
顾城的车开进车库时,乔琪也回来了。看着顾城抱起的大黄,乔琪明显愣了一下:“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
这个模样,她已经快看不出这是她每天喂的那只流浪狗了。
“来看看它吧,它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乔琪心里咯噔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好。”
顾城将大黄狗放在后花园中,干净的垫子上被血污沾染,乔琪坐在草地上,轻柔地捋着大黄狗的毛。麦米一直蹲在旁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黄狗痛苦呻吟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在女人的手摸上大黄的背毛时,大黄竟然还伸了伸舌头,似想讨好地舔舔女人的手,但是它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只是不断伸着舌头。女人似有所感,体贴地摸摸它的鼻梁,心里难受却也无可奈何:“怎么会这样……”
顾城用热牛奶泡了狗粮过来,递给女人:“它一直是吃你给的狗粮,你来喂它吧。”
乔琪点点头,也不嫌脏,将大黄的半截身子小心挪到自己腿上,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食着。麦米能看出大黄根本吃不下去,但是它尽力地想多吃点,它似乎想要抓住这个世界给予自己的最后一丝温暖,贪婪地再享受一回。
顾城将麦米抱在怀里,轻轻撸着她的胎毛,看着乔琪喂食,他突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原谅他?”
“谁?”问出这个,她又突然笑了,“你是在问我的前夫?”
顾城看着大黄,眼神深沉道:“我想,离开你,伤害你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和罪过,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想竭尽全力弥补和赎罪。”
“可那又怎样?他后悔了并不表示那些伤害不存在。”乔琪的笑包含苦涩,晚霞在她脸上映出一抹苍白。男人的背叛让她重生,但那也是在毁灭一切之后的重生,那种毁灭又有谁能体会?
再喂到嘴边的狗粮,大黄再也吃不下,它讨好地舔着女人的手指,女人放下狗粮,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部:“经历多了,你真的会发现很多人不如一条狗。”
大黄的爪子动了动,似要急切地抱着女人最后的温暖,但是死神已经来敲门,它终究没有力气拥抱这个给予它温暖的女人。它的爪子落了下来,大口喘着气,所有的器官都在迅速衰竭。它的眼睛变得浑浊,它还想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女人的脸庞。
“它、它是不是不行了?”乔琪吓着了。
顾城赶紧查看大黄的情况,麦米急得在旁边低声叫唤。然而,该来的总归是会来。顾城摸着大黄渐渐微弱的心跳,沉声说道:“原谅他吧,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女人笑看顾城,眼中有泪光闪烁:“我,做不到。”不是没想过,而是,她真的做不到。
顾城看向大黄,大黄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二天,顾城便带着大黄进行了火化,再回来时,他带回了大黄的骨灰盒。麦米看着顾城将骨灰盒放在一只木箱子里,而骨灰盒上面放着那本他前几天画完的漫画册。漫画册被风吹开,麦米再次看到最后那一页:大黄叼着一枝玫瑰花坐在女人门前,女人隔着铁门温柔地笑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落下一道剪影,大黄的影子,像是一个人……
那一刹那,麦米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惊愕地看着顾城,顾城揉揉她的脑袋:“我们送它最后一程吧。”
麦米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顾城将骨灰盒葬在花园尽头。乔琪今天显得有些疲惫,并没有去上班,看着顾城将大黄的骨灰葬下,叹了口气。她身边的哈士奇欢快地摇着尾巴,试图让主人的情绪好一点,这世上的悲伤似乎永远都跟哈士奇没有任何关系。
“乔姐,能给我一些薰衣草吗?我想种在它身边。”
乔琪很大方地挖了一大簇薰衣草过来。大黄刚下葬好,手机便响起,乔琪接通,脸色瞬间灰败。
麦米和顾城都担忧地看着乔琪,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那边说,他已经被执行死刑,临终前有遗物给我……他跟我早就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干我什么事……”
顾城一句话没说,看着女人笑着流泪,那笑容有讽刺更有刻骨铭心的痛苦。是啊,那个男人生前给了她最大的伤害,为什么死后还不放过她?
外面的门铃响起,乔琪站了许久才负气转身出去。麦米跑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到隔壁大门前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他们送来一只盒子,随行而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她不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只看到乔琪拿着那封信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静止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开烟消云散。
麦米没有再看下去。后来,她听见了隔壁传来的哭声。这哭声持续了很久,隔壁的哈士奇心惊胆战地哀号着。
麦米悻悻然走到大黄的“墓”前,看着薰衣草蓬勃生长。
乔琪说她做不到原谅。做不到,也许是因为无法忘记,也许是因为曾经爱得深沉也痛得刻骨……
麦米拍了拍大黄头顶的土。你闻到薰衣草的香味了吗?大黄……
麦米守到晚上,依然能听见隔壁传来的隐约哭声。她进门,看到自己的泥脚印,又折回到门口用毛巾擦了擦脚,直到擦干净才回到房间。
她能感受到顾城情绪低落,但他依然没有忘记给她准备牛肉粒和干净的水。吃了一点填饱肚子,麦米偷偷溜进书房。
顾城依然在画画,麦米扯了扯他的裤腿。顾城很顺手便将她捞上了椅子。麦米瞧了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只厉鬼从黑洞洞的窗户钻出来。她吓得一抖,赶紧又爬了下来。
“汪!”大晚上的还画鬼,你是不是变态?
顾城大笑出声,麦米更不满意了,竖起尾巴恶狠狠地冲他龇牙。顾城终于放下画笔,给她冲泡了羊奶粉。麦米吧唧吧唧舔着,心里却不屑,以为这样就能抚慰她受到惊吓的小心脏了?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却问不出口。她觉得大黄的身份不一般,可是却并没有什么证据。她想过,在婚姻救援组织推出单身狗计划时,会不会也有其他什么组织利用同样的基因技术推出其他计划的可能。比如给死刑犯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们能够安心走上归途……
她早就听说过,PRO致力于解决当今社会的人口问题,不仅有婚姻救援,也有疾病扶助,等等相关的,但具体的细节并没有被外界了解。
不过,就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些计划都是机密,顾城怎么会知道谁是计划中的人(或狗)?
麦米突然抖了一下毛,该不会,这是什么大型阴谋吧?科幻片灾难片通常不都是从一个看似造福人类最后导致毁灭性灾难计划开始的吗?为了掩盖计划,反派与主角斗智斗勇,各种拼杀,最后再拯救世界……
思及此,麦米身上的狗毛都生出了一丝兴奋。说不定,她会成为那个破解阴谋诡计的关键人物。她暗暗地跟着顾城,顾城走到哪儿她就坚定不移地跟到哪儿,连上厕所都不放过。于是,此刻,她摇着尾巴,无辜而乖巧地坐在马桶边,抬眼望着顾城。她就不信,有大阴谋的人会一点破绽都不露出来,他们肯定会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顾城似乎忍了她很久,终于以一声长叹启口:“我知道人类的大小便对狗狗有致命的吸引力,但你这样守着我,我也出不来,何况,我养的狗狗是不许这样荤素不忌的……”
谁荤素不忌了?
麦米狗脸一红,瞥了一眼顾城一直放在裤腰上的手,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然后桀骜地抬抬下巴,干脆利落地出了厕所。
走出门那一刹那,她突然僵住。不对啊,有这样跟狗狗聊天的吗?她怎么总觉得顾城似乎知道她听得懂人话。难不成……
麦米心头大骇,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着门缝扒着爪子往里瞟。顾城刚拉开裤链就感觉到一股犀利的视线,终于没忍住,一脚踹过去。麦米的鼻子被门板一撞,疼得她一个趔趄摔在门口的地垫上。
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揉揉吃痛的鼻子,麦米心惊胆战,她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阴谋之中,她会不会以后都变不回去了?
趁着顾城上厕所期间,麦米偷偷潜进书房,狗爪子一顿乱翻,各种书籍画稿落了一地。她没翻到有用的东西,却翻到顾城一个月前刚跟出版社签订的一分漫画出版合同,上面清楚写着顾城的身份证号,身份证号的数据显示顾城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岁。但是,他并没有结婚,更不要提生子,这两年甚至一直有他的漫画书问世。所以,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根本不存在单身狗计划执行时间。
什么样的人才可以逃过这种国际公约的约束?麦米的小脑袋整个都蒙了。
“你就这么喜欢我?不过一会儿不见,就抱着我的证件照舔……”
麦米猛地打了个寒战,差点毛都竖了起来,惊惶地退出两步。顾城眯眼看她,嘴角突然挂出一抹邪笑。麦米几乎本能地想跑,刚转了个身,后腿就被顾城拎住。
“自己弄乱的东西,要自己收拾,懂吗?”
顾城非常恶趣味地在她身后笑道,同时捉住她两只前爪,将地上散乱的画稿和书籍一点点整理好,再一点点放回原位……
麦米整只狗都不好了。我现在是狗,不是人,你还讲不讲道理?
显然,顾城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跟她讲什么道理,论什么狗权,他对“虐待”她似乎乐此不疲。他的大手扶着它的前爪和腋下,还在她爪子上绑了扫把,直到将最后的垃圾清理干净,这才肯罢手。
“现在知道错了吧,以后别再犯,你要乖……”
麦米疲惫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恶魔!她明明那么弱小可怜,他怎么下得了手?
时间就在麦米与大魔王斗智斗勇的生活中飞速流逝,麦米每天吃着顾城捧到嘴边的美味,还不忘记搜寻他的罪证,然而除了年纪,她并没有找到更多可怀疑的。
两个星期后,大魔王说她终于可以出门遛遛了。在别墅里宅了两个星期的麦米高兴得蹄子都跳翻了,灵活的腰肢更是将尾巴扭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大魔王的阴谋都不去计较了。
顾城给她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泡泡浴,还精心梳理了一番,穿上漂亮的小衣服,戴上干净的项圈,终于有脸出门见狗了。
出门时,正好隔壁的乔琪出来遛乔三多,精致的女人似乎已经从那个男人的离世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真正属于她的生活。
也对,一个那样伤害过她的人怎么值得她为他一直伤心难过。他,根本不配!
“麦米已经可以出门了吗?以后三多就有同伴一起遛了。”
仿佛是听懂了女主人的话,乔三多那个二傻子开始朝麦米这边扑棱过来。顾城身子一挡,将麦米护在胸口,道:“它还小……”
乔琪扑哧笑出声:“你别这么惯着,金毛还是要多运动的。你看这两周它肥了一圈,金毛的骨骼本来就有缺陷,这样下去可不好。”
顾城看了看健壮、活泼的二傻子,又看看自家毛茸茸、肥嘟嘟的小麦米,最后决定虚心接受女人的建议。于是,麦米被放在地上,还被拴上了狗绳……
“汪!”麦米一口扯住男人的裤腿不干了,她才不要被当成狗一样遛呢!
“看看,它撒娇了……”乔琪笑出了声,一扫那一个多星期的阴霾,阳光仿佛也因为她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顾城无奈地看着地上的毛绒团子,只得重新将麦米抱起:“让你见笑了。”
“别把它宠坏了,狗狗可是很聪明的,知道如何拿捏主人,尤其金毛这种智商还高的狗狗。”
顾城揉揉麦米的肚子,答:“她还小。”
乔琪笑着摇摇头,前几天还气得将狗关在门外,转头就宠成这样。这人啊,就是容易被这种毛团子打动放弃底线。
顾城所在的麓山别墅区是分等级的,最低一级是外围的联排,之后是中层的小独栋,再往里,也就是麓湖里面,那里才是真正富豪的居所。
这也算是整个漫城入住率最高的别墅区了。只不过有钱人似乎都有一个特点,自己在外赚钱,住在别墅养着狗的通常都是他们高薪聘请的保姆,听说好多保姆还被要求会两门外语。这可过分了,麦米曾经想过,自己若不是会家装设计,估计连应聘保姆的资格都没有。
顾城与乔琪一起去麓湖边遛狗,别人家有保姆遛孩子,也有保姆遛老人的。
阳光仿佛把人心都温暖了,到处都能听见欢声笑语。乔琪带着顾城正好去见了一下同小区的狗友们。这可让麦米长见识了,除了雪橇三傻这种常见的,巨型贵宾不说了,阿富汗猎犬那种看着就很烧钱的竟然也有,不仅如此,竟然还有大丹犬,那个头……
麦米紧紧扒住顾城的手臂,坚决不要下地。一只吉娃娃在顾城身边望着她瞎叫唤,一只腊肠还来扯顾城的裤腿。
喂,看清楚了,这是我家的铲屎官,你凑过来干什么?
可恶的是,顾城竟然还蹲下摸了摸腊肠的狗头。不知道狗是不能随便摸的吗?咬了你,得狂犬病了要怎么办?麦米一爪子将试图往顾城身上爬的腊肠脑袋拍了下去,还汪汪威胁了几声。
“狗狗都是有嫉妒心的,千万别当着它们的面跟其他狗狗太亲近。”乔琪善意提醒道。
麦米继续驱赶腊肠的动作一僵。谁嫉妒了?谁怕他被狗亲近了?我才没有呢!
顾城似乎对麦米的反应很是满意,揉揉她的小脑袋,问:“想跟谁交朋友?”
麦米桀骜地扫了一眼,这一群傻子,她才没兴趣呢。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被远处的一只拉布拉多犬给吸引了。
那只拉布拉多离这边有些距离,它的年纪似乎也有些大了,此刻正温顺乖巧地坐在自己主人身边。它的主人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奶奶。
“想跟它玩?”
麦米还没回答,顾城已经抱着她走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