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柯乐说出来的话,是高渲想说的。
一直以来,他想说却没能说出来的话,今天一吐为快。
因为他不再是高渲,也不再背负着高渲的过去和种种,陈小松点醒了他,高洋不再是他哥了,再也,不是。
“你到底是谁?”恍惚之中,陈小松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既是柯乐,却又不像是柯乐。
他们之间许久没有对话,沉重的喘息声在这见小小的休息室里四处飘荡,显得更加刺耳。
柯乐稍稍平复了心情,顶着已经潮湿的眼眶,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偏过头紧闭双眼,再次正面盯着陈小松,那眼神中的寒冷与对抗,让陈小松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峰,脚下踩着能刺出血的冰碴子,头顶上落满了坚硬的雪花。
“我是谁,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我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被你利用过的工具。”
一字一句滴着心头的血,发泄的是他对于陈小松沉闷且愤怒的心情。
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说出来,那一刻,他冲破了束缚,破茧而上,狠狠地给了这个荒唐的世界一拳。
他分明打破了什么,那透明的看不见的禁锢便如透明玻璃从一角碎了一个口子,裂缝不断向外漫延。
因为他早已不是之前的身份,说出这些话时,好像都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这一刻,他感到了从内到外的,全身心的放松。以前的高渲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他不想也不愿再去纠结,反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从来就没有来过。
他的执念在刚才那些话说出口之后,忽而淡了。
就权当是死了吧,他不想再去想了,也不想再去碰触了,做不回高渲,就继续作为柯乐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了哥哥又怎么样,反正他们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一面想着,一面心脏就止不住地疼痛抽搐,污浊的血水从他心底慢慢渗出,最后从眼底滑落,一颗一颗,豆大一般,落在地上。
他哭了,狠狠地哭了,然而只是无声地流泪,再没有什么挣扎,也没有什么愤恨。
眼泪里凝聚的是他不堪的过去,发泄完了,他身为高渲的一切,就此翻篇儿了。
就这样吧,他真的累了。
柯乐猛地抹了一把脸,掌心里混着的鼻涕和眼泪,被紧紧攥在手中,他咬紧后槽牙,挥起拳头狠狠地给了陈小松一拳。
“去他妈的,老子他妈的不干了!你他妈的回去告诉高洋,老子他妈的不需要他的关心,是死是活也他妈的不用他操心,叫他以后别他妈的来烦我!”说完,他转身离开,十分决绝,没有一丝后悔。
陈小松被打得连退了几步,捂着生疼的侧脸,却丝毫没有还击的想法。强烈的错觉奇迹般克制住了他的动作,在那个决然的背影之下,他眼前看到的竟然是高渲的背影。
明明他们那么不同,可又那么相似。
柯乐的每一步走得都极其沉重,似乎这是他这一生做出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决定和过去一刀两断。
这一次,终于是他鼓起勇气,对高洋说了再见。
他和高洋之间,注定了渐行渐远。
没有看陈小松的表情,转身离开之后,柯乐狠狠地摔上了门,脸上还有泪痕,迎面的冷风吹得他脸疼。
他疾步逃离了那间休息室,害怕似的在走廊上游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遇到楼梯就顺着上去,没有楼梯了就顺着往右一直走,最后走到了一个空楼层,每一个房间都紧闭着门,没有一个人影儿,没有一点儿人气儿,空荡荡的,寂静凄凉。
柯乐走到走廊的尽头,靠着墙边,闭上眼睛,沉重地喘着气,指缝扒着墙面狠狠地收紧。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忍不住就去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想起他和他哥在福利院的时候怎么被人欺负,想起他哥为了保护他不惜被几个小混混打得头破血流也非得把他护在身后,想起他哥说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的时候眼里都是闪着晶光的······
妈的,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应该怪高洋,怪陈小松,还是怪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说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不是他说想找到爸爸妈妈,如果不是他说了想要一个家,是不是高洋就不会离开,他们就永远像之前那样······
柯乐奋力喘息着,泪水又不争气地从眼底倾泻,那种失去的,悔恨的,无法挽回的,撕心裂肺的痛,如一道道锋利的刀子,在他心上捅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冷风灌进去,吹得他身体冰凉,冻得他直犯恶心。
鼻腔被堵塞住,他就张开嘴奋力地呼吸,一面哭一面用力喘息,气管里像是被刀锋剌过,说不上来的难受,生理性地剧烈咳嗽,这种像是快要死了一样的感觉逐渐满上他的脑仁,可他妈的就是止不住。
他挥起拳头,奋力捶了一下墙面,一下又一下,直到手背的骨节泛红,浮肿,他还觉得不够。
这他妈的是他的一辈子啊,是他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此再也不回头了,虽然他又活了一次,可跟死了一次又有什么差别。
他在手上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再一次向着墙面捶击,却被迎面的一阵柔软包围,他力气太大,垫着柔软一起撞到了墙面,旁边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拳头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骨节处的热辣感更加剧烈,他眼底含着迷蒙的泪水,额上冒着汗,紧紧咬着嘴唇,缓缓低下了头。
他不必抬头去看,他知道那是谁,那双手在多次触摸过后,他早已经熟悉了那种感觉。
又一次,让那个人见到了自己最没有出息的样子,并非他本意,可他这次却感谢南梓的出现,在这个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个依赖。
南梓握着柯乐已经受伤的手,将他揽进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
柯乐的额头抵着南梓的胸口,紧紧攥着拳,机械式地用额头撞击着南梓,力道并不重,南梓就这么受着,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柯乐的情绪平复下来,止住了哭,也不再大喘气,靠在南梓的怀里,双手低垂,像个没魂儿的挂件。
南梓蹭了蹭他的后脑勺,想逗逗他,于是柔声道:“别低头,像个女孩子。”
柯乐气若游丝,失魂落魄:“无所谓。”
怎么样都无所谓,他现在只想就着这么靠一会儿。
良久过后,柯乐才缓缓开口,语气带了一丝绝望:“我和高洋,我们之间,彻底完了。以后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他人生中可以称之为“里程碑式”的重大时刻,说出来,有见证人,似乎更有仪式感。
说出来他就没有再反悔的余地,说出来就代表他彻底放下了。
南梓怔了一下,心被揪了一下,淡淡道:“是么,那我该高兴,还是该悲伤?是该恭喜你,还是该同情你?”
“什么都不用,我只是想说出来。”柯乐差不多缓了过来,手上有了力气,握着南梓垂着的一只手腕,“南梓,谢谢你。”
南梓勾起一个欣慰的笑,抚着柯乐的脑后:“我说过我想要的不是你的一句谢谢。”
“不想要就算了,反正我已经说了,要不要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南梓的眸子柔得像一汪水:“好吧,那我就把这些‘谢谢’攒起来,最后兑换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柯乐依旧有气无力。
南梓淡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想要什么。走吧,回去给你上药。”
柯乐跟着回了南梓的寝室,坐在沙发上,南梓单膝跪地,握着他的手小心地给他上药。
场景很熟悉,上一次南梓给柯乐上药的时候,陈博楠还在这里,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就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柯乐内心悲凉,轻叹了一声。
“疼吗?”南梓停下动作,抬起眸子来看柯乐。
柯乐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说不疼是假的,之前捶墙的那几下,他关节都快敲碎了,那个地方的皮肤现在又疼又胀,轻轻碰一下就裂了一样生疼,只不过他一直忍着。
南梓对着柯乐的手背轻轻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这里,我给你上药的时候?”
“嗯,记得。”
“那个时候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和陈博楠打架,我和周祺觉得你幼稚又麻烦。”南梓低垂着眸子,仔细盯着柯乐的手,原本白皙漂亮的一双手现在肿得像个猪蹄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这个人,怎么就能对自己也这么狠。
“为什么要说周祺?”柯乐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心里忽然膈应了一下。
“嗯?”南梓掀起眼帘,恰好瞥见柯乐那别扭的表情,忽而扬起一个笑,“不想听见周祺的名字?那我换种说法,虽然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的确很幼稚,但是也很可爱,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的直率和你的冲动,都成了你身上的闪光点。现在想想,大概我是在每一次和你的近距离接触中重新喜欢上了你。”
“重新?”柯乐看着南梓。
“嗯,重新。第一次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十岁,这一段喜欢持续了十一年。第二次喜欢上你的时候,是现在,会持续一辈子。”南梓的眸中含着温情,褐色的瞳仁在光的照耀下更加清透,静静地凝望着柯乐,清润剔透,只通过一个眼神便能将无尽的感情传达给对方,“这一次,我比之前更喜欢你。”
柯乐心脏猛地一颤,漏跳了一拍。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