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乐从停车场出来，回了自己寝室，从拐进走廊就看见门口有个人站在那儿，他觉得有点儿眼熟，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灿星文化的经纪人李茜茜。
柯乐想也没想就转过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他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不怎么想看见这个经纪人，反正想想也肯定没什么好事情。他们观点和观念完全不符，聊了很多次结果一次比一次僵，柯乐不愿意妥协让步，李茜茜也锲而不舍，这种纯粹是浪费时间和口舌的对话他想想就觉得烦。
“柯乐！”李茜茜一眼认出了那是柯乐，从后面叫住了他。
柯乐顿住脚步，转过身去，李茜茜从后面追上来，他讪讪地打了个招呼。
“臭小子，故意躲着我是不是？”李茜茜气喘吁吁地站在柯乐身后，脸色不太好看。她在这儿站了大半天了，一心等着柯乐回来，结果这臭小子竟然见了她就跑，她真有那么凶神恶煞么？
柯乐也没否认，直接点头认了：“嗯。”
“你······”李茜茜气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没想到柯乐竟然连敷衍都不想，她又不是要吃人，怎么就能这么不待见。
李茜茜气得火冒三丈，可看见柯乐那副天生清纯无害的脸，火气瞬间消了不少，不忍心责备，出口就变成了嗔怪：“我就这么招你不待见？”
柯乐摇摇头：“不是，李姐，不是我不待见你，而是我们俩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李姐，我的好姐姐，你也知道，我们俩前几次聊得一点儿都不投机，你的观点和我的观点不合，说再多也是浪费口水。”
“你这小子怎么死脑筋呢······”李茜茜叹了口气，“我说了你还小，而且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圈子，很多规则都不懂，以后慢慢都会知道的。但是现阶段，你就听我的，你干好你艺人的本职工作，我干好我经纪人的本职工作，各司其职，给对方行个方便不好吗？”
经过几次的接触，李茜茜发现柯乐这个小男孩儿心智比一般同龄人要成熟一些，性格不能说是叛逆，也许得说是固执。
在一些事情上过于固执己见，她的话说一万遍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一个字，她来找了他几次，是一次比一次吃瘪。不得已，她只能改变战术，从强攻变为软化。
“李姐，你叫我别为难你，那你呢，你让我做我不喜欢、不想去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在为难我吗？我们以前也不认识，我跟你无冤无仇，何必要为难你。”柯乐想了想，索性一次性把话挑明了，省得李茜茜还抱有一丝侥幸，一次次为了这种无用的事情来找自己，谁也不舒坦。
李茜茜深深望了柯乐一眼，又是长长一声叹息：“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你进了这个圈子，不就是奔着红去的吗？不为了红，也是为了钱。可这些怎么来的，你先得让人看见你，否则都是空想。你想做出自己的东西，我理解，但是前提是你得让人知道你啊，你不红，你没人气，你那些舞台在路人眼里就跟路边的狗屎没差别，一点儿价值都没有。我告诉你，想红是有代价的，就是得牺牲，现在牺牲的只是你的一点儿自尊和脸皮儿，无关痛痒。真要等到到时候需要你牺牲自己的身体来换资源的时候，你就该后悔现在没有好好把握机会，所以啊······”
李茜茜这个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许多年的经纪人，业务能力没话说，这个口才也是数一数二的，一般的艺人她只要循循善诱几句就能死心塌地跟着她干，偏偏这个柯乐跟没长耳朵似的，愣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李姐，”柯乐摆正了脸色，给李茜茜鞠了个躬，这个煞有介事的举动把李茜茜惊了一下，柯乐凝眸望着李茜茜，神色认真，“我进这个圈子，不是为了红，我享受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展现的是真实的自我，不是我伪装出来的另一个人。我不是一件商品，我是个人，我不需要标签，也不需要人设，我不想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去改变我自己，也不想欺骗我的粉丝和我的观众，请你尊重我的选择。这一次，我不想再去配合任何人了，我就是我。”
上天给了他又一次的机会，让他告别了高渲，过上另一种生活。他不想去继承任何人的人生，也不想过上别人给他规划的道路，他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
没有人再能强迫他去做什么，他不为了红，也不奔着钱去。他需要钱，但如果要靠牺牲他自己的个性来获得钱，那他宁愿换个环境，换一份工作。
他的确享受站在舞台上成为光的那个瞬间，可也不是割舍不下，反正这个世界本来他就没什么好留念的。
想到这儿，他的脑海里忽然蹦出南梓的人影儿来，揉着他的发丝对着他温柔地笑，耳边似乎也萦绕着他温柔的话语，坚硬的心口忽然就软了一下。
本来他的确是没什么好留念的了，可是现在，也有了一个让他在绝望时候放不下的人。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怀抱，那个人的一切，像是一根绳子，将他从失望绝望的深渊向上拉拽。
偶尔有时候，他自己也想抓住那根绳子，相信这人间是值得的。
李茜茜见劝说无望，便话锋一转：“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十年的经纪约，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难道就打算这么浪费了？人这一辈子，青春可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不再来了。”
柯乐忽然冷笑一声，低声重复了一句：“只有、一次吗······”真讽刺。
李茜茜拍了拍柯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柯乐，我做经纪人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人能红，什么样的人红不了，我也能看个十有八九。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能红，你有实力，也有那个运气，就连高洋都愿意帮你，这是很多人几辈子都求不到的际遇，现在抓不住，以后像这样的机会还有没有可就说不准了。”
柯乐一怔：“你说什么？高洋、也愿意帮我？这是什么意思？！”
李茜茜不得已，才终于对柯乐说了实话，她掏出手机，在微博的搜索框里输入了“柯乐”两个字，下面跳出来的第一个热搜词条就是关于高洋和柯乐的话题。点进去，某娱乐大V的微博写得明明白白，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捧上了天。
尽管他是个纯新人，可有高洋的帮扶，就连营销号带起来的节奏大多都是往夸他去的。
“你看，当初你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选手脱颖而出，让更多的人迅速关注到你，除了你的表现尚可，很大程度上多亏了高洋的这一条微博，让你在热搜上火了一把。如果没有他，你得付出比现在多几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现在的关注度。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要你和高洋走得近一点儿的原因，有他的热度在，你但凡能蹭上一点儿，就能一步青云。”李茜茜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双手抱胸，“我是不知道高洋为什么要帮你，但是既然他肯帮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用？你现在的投票排名基本是稳了，话题热度也还可以，保持下去，多跟他互动，他的粉丝也会因为他喜欢你去给你投票，你出道还不是稳稳的。”
“我不要。”柯乐斩钉截铁地说，面色逐渐冷郁。
“什么？”李茜茜迟疑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不要高洋的帮助，也不想蹭他的热度，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先前不知道高洋竟然为他做了这些，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关注自己了······柯乐有些震惊，可除了震惊，心里翻腾得厉害。
现在知道这些一点儿用也没有，可他却能理解陈小松了，理解了陈小松为什么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凶狠，恨不得把自己给撕烂咬碎。
看着高洋这么对一个素味平生的陌生人，然后那个人非但不知好歹竟然还要为难他。别说是陈小松，是个人都会觉得他柯乐是个白眼狼。
他不后悔跟高洋一刀两断，相反，他觉得断了以后自己反而更轻松了。
可就是觉得欠了高洋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因为他现在和高洋什么都不是。他不喜欢欠别人的，对高洋也是。
李茜茜听了他这些话无语简直得想吐血，恨不得敲开柯乐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一口闷气在胸腔里翻滚：“拜托，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好不好？！你什么身份，高洋什么身份，人家能不嫌弃你是个无名小卒还愿意帮你，你就得烧高香了，还轮到你在这儿挑三拣四说不要人家的帮助？小朋友，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儿毛病，啊？”
李茜茜实在忍不住想骂一句，她觉得自己跟柯乐聊一次能被气得折十年寿，这小屁孩，满脑子天马行空我行我素的观点，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无知，怎么就能这么天真地说出这种话来。这世界到底有多残忍，他恐怕连冰山一角都没见识过。
李茜茜扶着脑袋，回想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柯乐这样一根筋，想了想，果然还是觉得柯乐更让人无语。
柯乐面色凝重，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自己上一次和陈小松起的冲突，心里耿耿于怀，始终无法淡然。
李茜茜见他不像在开玩笑，又问：“你认真的？”
柯乐冷冷瞥了一眼李茜茜，那眼神把李茜茜吓了一跳，一个十七岁少年居然能有那么冷冽的眼神，冷得让她怀疑世界。
“嗯，认真的。”
李茜茜一愣，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大的成年人了，跟个小屁孩儿置气有什么用啊，自己被气得不痛快可一点儿都划不来。她沉下气，换了个话题：“你和南梓的关系，最近怎么样？”
话题转得太快，柯乐没反应过来，心悸了一下，他那又惊又慌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却还装傻充楞：“什么怎么样？”
李茜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极其不自然的表情，刚才被他气得够呛，这会儿反而不太在意他这个反应，淡淡道：“相处啊，我问你和他相处得怎么样，合不合得来，平时说不说话？难不成我还要问你跟不跟他谈对象？”
柯乐一脸尴尬，脸上的表情翻了一波又一波，尤其是在李茜茜说完“谈对象”三个字之后，他明显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张，故作轻松道：“还行吧，一般般。”
“一般般？是好，还是坏啊？”李茜茜继续追问。
柯乐咬了咬嘴唇，背到身后的左手大拇指紧张地揉搓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过了一会儿从嘴里憋出闷闷的三个字：“挺好的。”
李茜茜蹙起眉头，挺奇怪地看着柯乐：“好就行，不过你脸红什么？”她总觉得柯乐是个小孩儿，南梓又那么优秀，一定是个十分洁身自好的艺人，所以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就是单纯觉得柯乐这样子挺奇怪的，忍不住多了句嘴。
看惯了这傻小子哼哼哧哧的样子，偶然见他脸红还挺新奇。
柯乐僵硬地别过头，本来脸红，让李茜茜毫不留情拆穿之后更红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就像个不打自招的傻逼，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南梓，逐渐恢复了淡定：“李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茜茜扬了扬眉，撇撇嘴：“也没什么，随便问问。上次你和南梓的那个舞台效果不错，有不少人挺喜欢你和他在一起的效果。”
“啊？在一起······”柯乐似乎总是能很好地抓住某些重点。
“对啊，在一起的舞台效果啊。”李茜茜掏出手机来凑到他跟前儿，随便给他看了一些那条关于他们舞台的微博下面的热评，“有机会你和他多互动互动，最好是能成为朋友，他背景还挺硬的，跟他走近点儿对你以后有好处。”她没看柯乐的反应，没有注意到柯乐那由粉转青的脸色，“不过，我好像听说他私底下脾气挺差的，你跟他接触过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你要真跟他相处不来就算了，也没什么。”
她压根儿就没指望柯乐能听进去，这傻小子连高洋都恨不得要即刻划清界限，更别说是南梓了。
柯乐冷着脸，心里有点儿膈应：“跟谁相处，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带着目的性去接近任何人。”
李茜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面对柯乐这么个死脑筋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又生气又无奈：“你啊，让你干什么都不愿意，你既没背景又不愿意攀人脉，说什么都不好用，在现实面前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说了我就不是奔着红来的，一开始也没想到我能走到现在。李姐，别拿娱乐圈那套规则往我身上套，做什么、怎么做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柯乐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让他有点儿胸闷，转身向寝室走去，“李姐，别再来了，我也不想看你那么为难。”
李茜茜看着柯乐走远，没有再追上去。她当经纪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这么难搞的艺人，倔得跟头牛一样，嘴里那一套一套的完全和这个世界的规则相违背。
可就算这样，也抵不住他是个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少年。就他长得这个样子，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尤其是舞台上那个闪闪发亮的样子，简直就是装了十个发动机的路人缘收割机。
嗐，路人缘这东西，真就是个玄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偏偏柯乐这傻小子还上赶着一脚踢开。
李茜茜暂时不打算有所动作了，可她也不会就这么放弃，她不得不去承认柯乐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是这个圈子的一股清流，虽然人不怎么听话，可他身上那一股子劲儿是这个圈子难得一见的珍宝，不走寻常路，反而还真有可能闯出另一片天。
至于他那一套套的无解理论，李茜茜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他自己会想明白的，等他经历过社会的捶打，不用她说柯乐自己也会知道该怎么做。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他太嫩了。
李茜摇了摇头，踩着十厘米高的红色牛皮高跟鞋走了。
柯乐回寝室以后，坐在床边，懒洋洋扭了扭脖子，抬起手忽然看见手上的那枚戒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一抽一抽地动着，一旦想起南梓便是无可抑制地心动、心痒，现在还多了一丝酸涩。
分别时南梓对他说睡不着可以去找他一起，其实不过是为柯乐找的一个理由，他知道柯乐自己别扭抹不开面子，就替他想了个绝佳的理由，好让他能顺理成章地去那个房间。
柯乐是真的心动了，他想见南梓，也想和南梓说话，那一个主动的吻让他心里也放下了不少芥蒂，甚至让他产生了正式接受南梓的想法。可他莫名想起李茜茜最后的那几句话，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想让自己的交往变得不纯粹，即使他得承认自己的确想再近一步向南梓靠近，可不免还是会代入李茜茜的话，总觉得这样的靠近是带了某些目的性的，不那么干净了。
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把那枚戒指在手指上转了好几圈，他这才把戒指脱下来，放进了抽屉里。
暂时先不去找南梓了吧，等自己什么时候把心态摆平再说也不迟。
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让逃避代替自己做了选择。
新一期节目的拍摄定在元旦假期后的第二天，比原定的时间提前了几天，由于台里某位“傻逼”领导的临时决定，彻底打乱了原来的计划，全节目组上下跟着忙得不行，就连总导演苏阳也累得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临近新年假期上下一片哀嚎。
柯乐还是按部就班地去练习室，排练，彩排，和平时差不多，也没觉得特别累。
彩排的时候高洋也来了，高洋永远都是那一副非常敬业的标准爱豆模样，什么时候该表现出什么样子十分熟稔，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柯乐却是有意躲避着，对所有关于高洋的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接触。
除了自己的部分，柯乐其余时间躲在观众席的角落里概不参与，彩排一结束他就悄悄溜了。
一走出演播大厅的门，他就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在里面把他闷得够呛，一方面是因为高洋，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你好。”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柯乐吓了一跳，他一个激灵正要脱口而出一句“卧槽”，转过头去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