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从背后叫他的那个人的长相的瞬间，柯乐有些失神。
“你好。”那人微微一笑，很是温雅，可就是那双眼眸太过深重，似乎总藏着让人猜不透的深沉和狡黠。即便是笔挺的西装和斯文的眼镜也加持不住他骨子里的那种精明和气派，就如同南梓身上的那股子贵派气质，是生来就具有的，无论他说什么、作什么，都掩盖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
那是一种天生的强大，就像草原的狮子，天生就该成为王者。
而那张王者的面具，也像是黏在了脸上，哪怕是费劲力气，也不见得能摘下来。
柯乐看着那人迈开修长的腿往自己跟前儿走，面色平平道：“你是、南梓的哥哥？”
南杭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随即扬起一个笑，向柯乐伸出右手：“你知道我，那么是南梓在你面前提起过？”
柯乐看了看那双修长的手，竟然也和南梓有些相似，他犹豫了片刻，简单地握了一下，外观和南梓有些相像，可手感差远了。
“没有，我猜的。”
单从相貌上来看，南杭和南梓的确有相似之处，可那双相似的眉眼之中，透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也是柯乐为什么有那一瞬间的失神，因为这样的感觉他从没有在南梓身上见识过，说不上反常，可就是很怪。
“哦，”南杭扬扬眉，收回了手，脸上依旧挂着淡雅的笑，那双精明的眼睛通身打量着柯乐，“那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南杭，是南家的长子，南梓的亲哥哥。”他刻意强调了“南家”和“长子”两个词，那种优越感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柯乐打从见南杭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那赤/裸/裸的暗中打量和评判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只是碍于南梓这一层他尽量表现得礼貌，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原来除了自己和高洋，南梓和他哥哥之间也相差这么多。
他前几天才刚刚知道了南梓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现在又知道了这个哥哥，而且看起来有点儿来者不善。南梓的身世，远比他想象中复杂。
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家庭又是怎么的一个样子，他和家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和睦，这些未知摆在柯乐的面前，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更何况，他都还没有梳理出自己和南梓之间的关系，又哪里能有其他的精力来注意这些没那么重要的事情。
“你好，我叫柯乐。”柯乐淡淡道。
南杭礼貌地笑笑：“嗯，我知道你。”
“你来找南梓？他还在里面，要是不想进去，就去他寝室等吧。”柯乐指了指演播厅里面，他是最早溜出来的那个，其余选手包括高洋也都还在里面。
南杭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一丝肆意：“不是，我不找他，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想和你说几句话。”
“找我？”柯乐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和南杭有什么好说的，可总不过应该也就是和南梓有关，“想说什么，说吧。”
南杭环顾了一下左右：“在这儿？”
柯乐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对啊，不行吗？”
南杭嗤笑一声：“你还真有意思。”
柯乐戒备地盯着南杭，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评价到底什么意思。
南杭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勾起嘴角：“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出两三步以后却发现柯乐并没有跟上来，于是转头望了一眼柯乐，挑衅似的，“怎么了，不敢吗？”
柯乐咬咬牙跟了上去。
他倒不是怕什么，也不是不敢，只是他觉得南杭的出现莫名其妙的，而且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让他讨厌的气息。南梓从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个哥哥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他也讨厌这个哥哥。
可想想他们的聊天话题是关于南梓的，他犹豫过后还是选择跟上南杭。更何况他受不了这种挑衅。
坐上南杭的车出了节目组，目的地是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车程不算长，柯乐坐在车后座，平静地望着窗外，一点儿没觉得尴尬。
“你知道我想跟你聊什么吗？”南杭忽然开口，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柯乐。
柯乐头也没回，淡淡地说：“跟南梓有关的吧。”
南杭轻笑：“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柯乐没好气地哼笑了一声，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心想你瞧不起谁啊。
对话就这么持续了一会儿，南杭问一句，柯乐答一句，基本都是扯一些不重要的闲话，气氛略有那么一丝尴尬，到最后南杭也撑不下去，讪讪笑了笑，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总想着要在这么一个半大孩子面前显示出自己身为一个成熟男人的威严和从容，他的一言一行都得明显地树立他高大的形象，却不料柯乐根本不买账。
车很快到了咖啡厅，果然不出柯乐所料，南杭带他来不是一般的咖啡厅，无论是从装修还是到单品的价格，从内到外都散发着高级气息，这种穷奢极欲的做派，好像故意要显摆给谁看一样。
南杭帮柯乐一起点了东西，考虑到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饮料是果汁，甜品是店里招牌的提拉米苏。
“芒果汁可以吗，这家店的芒果汁很不错。”
“不，我芒果过敏，喝一口就会死的那种。”
南杭稍一顿，把芒果汁换成了橙汁。
柯乐就那么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淡淡地看着南杭温雅娴熟地和服务员对话，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示，暗暗地鄙夷。
果然是把自己当个孩子看了，来咖啡厅专门点果汁，不得不说还真是“贴心”。
服务员把菜单收走，南杭轻轻松了松自己胸前的领带，今天这领带箍得他难受。
“你应该很少会来这种地方吧？”南杭说道。
“嗯，挺少的，我一般是去酒吧。”柯乐淡淡一笑，故意跟南杭较劲。
南杭一滞：“哦？这我倒是挺意外的，没想到你竟然会去那种地方，我记得你好像还没成年吧？”
“没成年怎么了？没成年就不能喝酒了？”柯乐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白眼不要翻到天上去。
南杭微微一笑，眯着眼瞧柯乐：“没有，只是未成年人还是少喝酒比较好，不然······”
“不然怎么样？”
“会变成白痴。”
“艹！你他妈的才白痴！”柯乐终于忍不住骂出来，心里顿时就舒坦多了，南杭那个精英模样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服务员把果汁端上来，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瞬间少了一半儿。
南杭轻笑，果然是小孩儿脾气，经不起挑逗。
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南杭这才进入正题。
“听说你正在和南梓交往，对吗？”
柯乐怔楞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谁说的？”虽然他也差不多猜到了南杭就是为了这事儿来找他，可亲耳听到多少还是有些诧异和抗拒。那感觉就好像他平白无故捡了一百块钱，正当他尽情享用着这一百块钱带给他的欣喜以及盘算着要买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叫醒他，告诉他那不过是他做的梦。
时间到了，梦该醒了，一秒也别想再睡下去。
南杭悠然地搅和着杯子里的咖啡，白色的拉花被他一点点搅散：“这么说就是真的了？”
柯乐顿时口干舌燥，心脏“咯噔”了一下，突突跳着，忽然垂下眼帘，淡淡道：“不是。”
南杭抬起眼皮，紧紧盯着柯乐，那眼神像一把锐利的解剖刀，势必要把眼前的人整个剖析，把他的骨头一一从肉里挑出来，一根不剩，语速很慢：“真的、没有？”
柯乐攥了攥拳，低沉地怒吼：“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他妈是不是聋啊？！”
柯乐心口隐隐有些酸涩，他以为自己否认了就会轻松，可实际并没有。他胸膛里热血翻涌，莫名烦躁，明明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答案，却不是源于他本心的真实想法。“没有”两个字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被他自己狠狠地戳进了心口。
他曾无数次地否定过自己和南梓的关系，不肯承认自己喜欢南梓，不肯正式接受南梓对自己的喜欢，可现在面对南杭的质问，他却很想承认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挽留那些曾经美好的心酸的过去，麻痹自己那些并不是不切实际的梦。
南杭的神情稍缓，这个答案倒是和他得到的“情报”相吻合，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周祺那些话多少是可信的。
他的逼问并没有到此结束，相反，这才刚刚开始：“既然没有的话，那看来一切都是南梓自己的一厢情愿了。他喜欢你，并且正在不顾一切地追求你，而你，却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是吗？”
是吗？是吗······
是还是不是呢······
气氛僵硬，南杭自认为占据了上风，嘴角微微上扬，悠闲地抿了一口咖啡。
然后柯乐只是闭口不答，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不断拷问着自己，那些所谓的南梓带给他的快感、欣喜、温暖、感动······那些都是什么，那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喜欢”？！
他真的不喜欢南梓吗？真就向南杭说的那样，一点儿也不喜欢？
他从小没得到过多少来自于别人的爱意，除了高洋，他没把心交给过任何人，也不知道“爱”和“被爱”是个什么滋味儿。可后来他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温馨，感受到那种萌动着最不可思议的青春幻想的所谓“喜欢”和与“同情”天差地远的“爱情”，所有的一切，拯救了他糟糕的人生，将他从绝望的悬崖一点点儿往回拽，而这些，都是南梓给予他的。
他体会到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温存，也有了不想放弃的人，那些曾经乃至于现在仍然深深感动着他的温暖，教会他要去拥抱、要去爱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希望，难道仅仅是源自于一份感动或者是感激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一直逃避着的，是他最想拥有着的，一份爱情。
那份感情几乎要从胸中喷薄而出，当他想起南梓，想起他的一颦一笑，身体就变得灼热起来，无可抑制地心痒，冲动地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拥抱，想起和他的每一次拥吻······
他想说“不是”，想给出否定的答案，不是因为南杭，而是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他喉咙里就像是堵了一团涩涩的棉花，他的一呼一吸都让那团棉花变得更大更重，完完全全封住了那两个字。
他怎么就是说不出来呢，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南杭直勾勾地睨着柯乐，放下手里的咖啡，身体前倾，脑袋和柯乐贴得很近，眼眸中闪着某种矍铄锐利的光：“既然你不喜欢他，就离他远一点儿。就算你真的喜欢他，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