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天空湛蓝,清风习习,第一缕阳光铺洒在朝阳峰观日台的时候,许定南吩咐公孙敬义速速下山,去长安城里寻找温珂乌。
“敬义,昨天晚上我思考了一夜,眼下必须尽快找到那份失踪的档案。这样,才能有的放矢,将散落在各地的墨家弟子重新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两只拳头紧紧攥在一起,胸中激荡着一股坚不可摧的豪迈雄壮之情。
这个很清晰很明确的认识结论,从楚地返回长安城之后,就在他的谋划之中了。
只不过,连日来事情繁杂,形势变化莫测,当前,感到越来越紧迫了。
如果没有这些数量庞大训练有素的墨家弟子的衷心拥戴与竭力支持,昨天晚上师徒两人商议的计划,无异于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甚至,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一厢情愿罢了。
“我走了之后,谁来照顾师傅你呢?还是等师傅的病情痊愈后,弟子再去长安城。”。
明亮的阳光下,看着许定南蒙着黑布的瘦削脸庞,公孙敬义不无担忧地说:“离开天下第一洞房的时候,萧十娘一再叮嘱弟子,要我照顾好师傅你。”。
初出江湖,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失信于萧十娘,更不想背上不遵守承诺的恶名。
再说,许定南孤苦伶仃,双眼受伤,行动很不方便,确实需要他的照顾。
“呵呵呵。”见其如此关心自己,许定南情难自禁地发出一阵欣慰的笑声,解释道:“这里是墨家大本营,我经营居住了十几年,很安全。”。
当初,为了避免日后有变而被官府一网打尽,他很敏锐的意识到,除了墨圆之外,狡兔有三窟,还必须在长安城外再建一处巢穴,作为栖身之地。
经过再三实地勘察,最终,选择了华山朝阳峰作为墨家新的大本营。
这里,距离长安城不远也不近,树木茂盛,地势险峻,来去很方便也很隐蔽,是一块绝佳难得的藏身之地。
果不其然,墨圆被官府查封之后,观日台就成了许定南与其弟子唯一的落脚点。
“敬义,我看,你还是去长安城吧。”少许,许定南又强调道,“那份档案一天找不到,师傅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他知道,那份记载着墨家弟子信息的绝密档案,不仅牵涉到他们师徒的计划能否实现,更重要的是紧紧关系着成百上千弟子的生死存亡。
在这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特殊时期,这份档案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那我就走了。”见师傅态度如此坚定,无奈之下,公孙敬义只好答应了一声,“不过,在三天之内,师傅你不要离开朝阳峰。”。
许定南微笑着点点头,叮嘱道:“敬义,你回到长安城之后,先找到温珂乌,再与她一起想办法寻找到那份绝密档案。”。
之所以叮咛的这样仔细,是因为他很清楚,师弟熊武被官府抓捕后,温珂乌是知晓那份档案下落的唯一个人。
那天深夜,与豹子胆赵惊鸿去墨圆,无意间撞见了独行兽木化石,又听了这个老叫花子的一番话,他当时就有了这样的直觉与判断。
如今,尽管温珂乌谎话连篇背叛师门,拜在麒麟山庄老夫人王敷的门下,犯了墨家之大忌,引起了许定南浓重的猜疑,但他相信,这个匈奴女子会帮助公孙敬义找见那份绝密档案。
对自己识人用人的眼光,多少年来,他一贯很自信。
当年,收公孙敬义作徒弟,不仅仅看其父是当朝丞相的脸面,更重要的是看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能够担当大任的品格。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谁也改变不了,只能顺其应变顺势而为,竭尽努力,去实现自己心中重振墨家昔日辉煌雄风的夙愿。
“师傅放心,弟子一定尽力而为,早一天找到绝密档案,解救众多师兄弟于危难。”。
说完这句话,公孙敬义就疾步下山了,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一望,见许定南依旧站在观日台那棵巨大的松树下,映着明亮的阳光,用饱含深情与期望的目光,紧紧凝视着自己。
见此情景,他很是感动,不由自主地暗自喟然长叹一声,心想,师傅活的太沉重太辛苦了,我一定不负重托不辱使命,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那份绝密档案。
这样想着,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李老汉卖茶水的地方。
“公子来了?这么大热天的,快坐下喝口凉茶。”。
凉棚下,李老汉认出了公孙敬义,满脸微笑,很热情地招呼道:“自从上次分手后,公子好长时间没有来了。”。
说着话,吩咐孙子李顺端上一壶凉茶,又亲自倒了一大碗,放在公孙敬义面前,笑呵呵地自卖自夸地说:“我这凉茶好喝又解渴,只要喝上一口,就想喝一大碗。”。
“老伯说的不错,这凉茶确实好喝。”公孙敬义随声附和了一句,端起大碗,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抹抹嘴,朗声说,“再来一碗。”。
这个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时分了,阳光灼灼,天气很热,大道上行人很少,能够坐下来喝茶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记得很清楚,上次就是在这个茶摊上喝茶时,遇见了长安县衙门的沈渊东几个差役。
当时,他们因为抓到了闹得整个长安城惶惶不宁的江洋大盗慕容康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给公孙敬义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还记得,这些人喝够了茶水而没有给李老汉一文钱,后来,还是他替他们还的茶钱。
此刻,坐在凉棚里喝着凉茶,回想起当初的这一幕情景,尽管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但公孙敬义竟然滋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公子,我听喝茶的客人说,官府抓错人了。”。
见没有其他茶客,李老汉坐在公孙敬义对面,压低嗓音,显得颇为神秘地说:“不知公子听说了没有,闹得长安城鸡犬不宁的大盗,原来不是那个叫慕容康的汉子。”。
这句话即刻引起了公孙敬义的警觉。他紧盯着对方,不动声色地紧声问了一句,“不是慕容康,那还是谁呢?”。
本来,按照师伯司马迁的意思,只要自己能够抓到那个大闹长安城而惊动了皇上的江洋大盗,也许,就可以救出兄长公孙敬声。
那天,当无意中得知长安县衙门捕获了盗贼这一惊天的消息后,公孙敬义不禁大喜过望,趁着夜黑人静,当晚就急匆匆来到了都尉司马雄家里,妄图移花接木,让对方将慕容康交给自己。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司马雄,却很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这一请求,令公孙敬义很是垂头丧气了好几天。
而今,李老汉亲口说大闹长安城的盗贼居然不是慕容康,就像黑夜里踽踽独行的流浪汉隐隐约约看见了远处一点很微弱的灯光,让他即刻涌起了一丝欣喜与希望。
他很清楚,只要慕容康不是那个引起皇上关注的江洋大盗,说明自己还有抓获那个人的极大可能性,兄长公孙敬声也有获救的极大可能性。
当然,他更清楚,这里紧挨着官路,李老汉摆设了很多年茶摊,一天到晚,各色人来来往往,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满天飞,只要认真仔细分辨,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公子,至于那个江洋大盗到底是谁,老汉我也不清楚。”。
见公孙敬义这样追问自己,李老汉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显得有点遗憾,仿佛很对不起这个年轻人似的。
自上次两人相识之后,凭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他就认定眼前这个锦衣绣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虽然出生于长安城里的豪门望族,但绝不是那种走狗飞鸟仗势欺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很良好的初步印象,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小人物,李老汉才愿意有心与之交谈。
少许,叹了一口气,又说:“不过,我听说那个叫慕容康的汉子,被人毒死了,就死在了长安县衙门里面。”。
公孙敬义被这句话大大地惊吓了一跳,端着茶碗来不及喝,心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能够毒死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的慕容康?
忽地,他想起了那天慕容康咬牙切齿说的一句话,“如果不是黑牡丹出卖了我,就凭你们几个下三滥的狗东西,也能抓住我?”。
不论当时还是现在,他都相信,这是一句大实话。
“唉,如今这年头,恶狗当道好人难活。”李老汉摇摇头,不无愤意地说,“依我看,那个慕容康虽是个江湖人物,但要比那些骗吃骗喝还要欺负人的衙役好得多。”。
见其这样一副样子,公孙敬义理解似地笑了笑,心想,李老汉的儿子在太子刘据府中当差,死在了蛊惑之乱中,难怪他对朝廷有如此大的不平火气。
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这样很不幸的事情,也会诅咒朝廷官府的。
这样一想,公孙敬义心里暗暗泛起了一股很浓重的同情,也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重气。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都抬头望着炎热的阳光照射下的远方。顿时,凉棚里显得有点沉闷。
“公子,我可以问你个事儿吗?”。
这时,李顺很有眼色地又端上来一壶茶水,打破了这难堪的局面。
他用两只宛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紧盯着公孙敬义看了一会儿,很大胆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啥名字?”。
“我这个孙子,自小就胆大,什么也不怕。”。
李老汉轻轻抚摸着孙子的脑袋,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笑呵呵地说:“这些天跟着我卖茶水,见了很多人,胆子越大了。”。
公孙敬义笑着夸赞道:“男子汉嘛,就应该胆子大一点,长大了,才会有出息。”。
继而,很亲切地反问了一句,“小顺子,你猜一猜,看我是做什么的?”。
李顺歪着小脑袋,很不满意地说:“上一次,你已经告诉我和爷爷了,你是长安城太学宫里的太学生。”。
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又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老汉,自信满满地说:“爷爷,我长大了,也要去太学宫读书。”。
这句话立时引得公孙敬义李老汉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凉棚里洋溢着经久不散的快乐,空气也好像凉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