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敷母子走了过来,王远海吃惊之余,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疾步迎了上去,隔着老远,就笑呵呵地说:“老夫人,少庄主,叨扰你们了。”。
在这之前,南海逍遥公子吕中栎已经亲口告诉他,上次来雅轩阁买走铜提筒的那个很彪悍的枭雄式的人物,其实是羽林骑左统领卫伉,而不是真正的麒麟山庄少庄主董步特。
对此,王远海只是淡淡的一笑,认为自己只管卖货挣钱,至于此人姓卫还是姓董,那就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事情了。
尽管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实际上,这件事情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沉重的阴影。看来,雅轩阁已经被羽林骑盯上了。
之后,吕中栎说有急事就匆匆地走了,这几天一直没有露面,也不清楚到底去了哪儿,还是遇到了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
不过,根据他事前的吩咐,王远海还是很违心地从琳琅满目的古董中,精心挑选了五六件南越地区特有的宝物,诸如铜虎符、透雕龙纹玉璧等极其珍贵的物件,一并带进了麒麟山庄。
临走前,吕中栎曾说一定要回来参加这次难得一遇的鉴宝大会,可如今,月挂中天,还不见其踪影,让王远海顿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不祥之感。
但是,已经走进了麒麟山庄,那就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公然退出去了。不然,自己就触犯了江湖大忌。
在鱼龙混杂黑白不分的长安城里经营古董很多年,经历了不少的险恶风浪,他很清楚这样做的严重后果。
见山庄里人声鼎沸非常热闹,王远海冷静观察了一会儿,决定让手下人将宝物摆放在展台另一端,远离喧嚣的人群。
此时,他已经暗自拿定了主意,决定在展览时只拿出两三件宝物,随便应付一下,只要不伤及主人的脸面就得了,等大会一结束,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长安城里越来越紧的风声,那些倾巢而出闻风而动杀人如麻的羽林骑遍布大街小巷,特别是其左统领卫伉冒充董步特的事情,让他隐隐有了一股很不安全的惶惶感觉。
孰料,王敷母子竟然主动走了过来,几乎打了王远海一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好主动出击,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随即,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又说:“能够参加麒麟山庄举办的鉴宝大会,有幸结识这么多的英雄豪杰,是雅轩阁无上的荣光。”。
见是雅轩阁的王远海,董步特略略吃了一惊之余,胸中竟腾起了一丝得意,心想,果然不出卫伉所料,这伙南越人终于上钩了。
尽管之前两人不认识更没有打过交道,但同在长安城古董界闯天下,雅轩阁的鼎鼎大名,他还是早闻其名只是未见其人罢了。
特别是根据卫伉的计策,筹划这次名动天下的鉴宝大会以来,董步特无时无刻不瞪大双眼,密切注视着这家由南越人开办的古董店。
要知道,这伙南越人才是这次大会的重点,而且还是重中之重。
“大名鼎鼎的雅轩阁能够亲自上门来,是麒麟山庄的无上荣光。”他当即抱拳当胸,朗声说,“能够结识王老板这样的有识之士,董某深感万分荣幸。”。
王敷也笑着打趣说:“王老板,以后咱们两家要多多走动,不要弄成同行是冤家了。那样,也太小家子气了,让别人耻笑,说我们没有容人之量,成不了大器。”。
之所以用这样一种自嘲的语气说话,是因为就像她不喜欢与匈奴人打交道一样,董慕很不喜欢与这些南越人来往,真应了那句古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记得,丈夫生前曾经说过这样一段故事,道出了这里面隐藏的很深的内情。
二十年前,在大汉王朝征服南越国的战争中,董慕作为伏波将军路博德账下的裨将,跟随南征大军,冒着硝烟战火,一路杀进了其都城番禺(今广州市)。
在一片混乱的南越王赵建德的皇宫里,他遇到了一个满脸献血仗剑拼死抵抗的南越国年轻人。
经过一番剧烈的打斗,董慕制服了对方,举刀正要取其首级的时候,那年轻人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了一番话,令他当即放弃了当初的恶念。
这个年轻人叫孙都,是南越国丞相吕嘉很亲近的一名下属郎官,为人机敏能言会道,且善于察言观色,深受其赏识。
孙都哀求说,他知晓吕嘉一伙人的逃跑路线,可以带汉军去抓捕他们,条件是留他一条性命。
董慕立功心切,略一思索,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带人紧跟孙都,沿路追击以丞相吕嘉为首的一伙南越国昔日的达官显贵。
可是,他没有料到,就在番禺城外不远处,快要追上这伙人的时候,却中了埋伏,手下的兵士死伤殆尽,自己也差一点送了性命。
如果不是反应灵敏出手利索,很侥幸地逃得性命,自己的脑袋就被孙都一剑砍下来拿去领赏了。
后来,因为孙都见财一时起了贪意,毫不手软地杀死了吕嘉,并将其首级送给了路博德,为大汉王朝彻底消灭南越国而立下了大功。
尽管如此,董慕还是没有忘记此仇此恨,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亲手杀死了孙都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报了此前的大仇大恨。
也许,这件事情留给他的影响太深刻太沉重了,自此,就不喜欢与南越人来往了,认为他们阴险狡诈毫无信义,不值得与之交往。
大军班师回朝后不久,又因为朝廷赏罚不明,董慕一怒之下就断然离开了军营,在华山脚下寻觅了一处风水宝地,倾其所有,创建了麒麟山庄,一门心思经营古董珠宝生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年之后,生意越做越大,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闻名长安城的大富豪,在江湖上的名头也日益响亮。
不过,正是有这等不可消除的很浓重的鄙夷混合着仇视南越人的心理,虽然同处长安城,又都是古董界响当当的大佬,但麒麟山庄宁可与匈奴人打交道,也与雅轩阁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两年前的冬天,一个寒风呼啸滴水成冰的早晨,董慕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后,董步特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庄主之位。
作为麒麟山庄的少庄主,他遵照父亲临死前的谆谆遗愿,依然不与雅轩阁做生意。
当然,这是两年之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
这次,为了完成结义兄弟卫伉的重托以及自己重振山庄昔日雄风的心愿,他在广撒英雄帖的时候,绝不会忘记雅轩阁这个名副其实的主角。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次名动天下的鉴宝大会,可以说,就是为了对付雅轩阁而特意举办的。
当初,董步特还有点犹豫,担心因为过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原因,即使雅轩阁接到英雄帖,也有极大的可能不会参加此次鉴宝大会,到头来,竹篮打水,白忙活一场。
可是,经过卫伉一番鞭辟入里很透彻的分析,在确定雅轩阁一定能够参会之后,他才发出了那份非常重要的英雄帖。
果不其然,这个八月十五的晚上,雅轩阁老板王远海亲自带人走进了麒麟山庄,而且,话语间还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欣喜,这让董步特在暗自佩服卫伉料事如神的同时,也感到很是得意。
“王老板见多识广,岂是那种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之人?”他满脸微笑着说,“若不然,生意焉能做到今天这等人人仰慕的地步?”。
见其这样说话,王远海很是感动,心中不由得发出了一阵由衷的感慨。
当初,因为卫伉冒充麒麟山庄少庄主的事情,在接到英雄帖的那一刻,他决定不参加此次鉴宝大会,给董步特母子一个很难堪的下马威,让他们明白,雅轩阁是不会屈服于麒麟山庄之下的。
不料,此言一出,吕中栎当即就火了,厉声勒令他必须参加,而且,还要拿出最值钱最贵重的宝物,让来自四方八面的英雄豪杰看一看雅轩阁的气度与实力。
当家人一发火,作为其下属,王远海只能强忍着怒气,将不满紧紧压制在心底,苦笑着一一照办。
此刻,见王敷母子的心胸如此开阔,所说之言又是如此的通情达理,令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以前真是小瞧这对母子了。
相比之下,少庄主董步特虽然年轻,但其见识眼光要比其父老庄主董慕宏大深远许多。
“老夫人少庄主过奖了。”王远海故作谦虚地说,“麒麟山庄才是长安城古董界的一面大旗帜,雅轩阁着实难以望其项背。”。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很爽朗的哈哈大笑声。
一时间,皎洁的月光下,院里院外充满了很和谐快活的空气。
大笑声还未消散,就听院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人喊马嘶的嘈杂声音。
随即,管家刘堪面色紧张脚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疾声说:“老夫人,少庄主,绣衣御史江充江大人来了。”。
董步特瞥了母亲一眼,又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大门,微皱眉头,少许,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在这个很特殊的八月,对江充的鼎鼎大名,可以说,整个天下人都知晓,他是皇上最信任的贴身心腹,是逼死前太子刘据的直接凶手,也是人人谈其色变而惊恐不已的神秘人物。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来得好,来得太好了。”王敷击掌冷笑着说,“有了这位绣衣御史江大人,皇上眼中的大红人,今晚的麒麟山庄就太平了。”。
紧接着,锋利的目光扫视了那些忙忙碌碌准备参展的客人一眼,厉声吩咐刘堪道:“敞开大门,迎接江大人。”。
见状,王远海不由得一愣,心想,这个八月十五的晚上,这位绣衣御史江大人来麒麟山庄,既不早又不晚,恐怕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登三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