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天一大早,刚从小妾王元梅的屋子里出来,公孙贺还没有来得及到后花园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就被风风火火地召进了未央宫。
“丞相,朕今日特意召你进宫,是有很多事情要与你商谈。”。
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汉武帝刘彻用愤怒凌厉的目光俯视着脚下的公孙贺,冷声问道:“长安城闹蟊贼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当皇上也有五十年了,有些家国大事,很明显地感到力不从心,特别是蛊惑之乱发生后的这些日子里,脾气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暴烈。
未等对方回答,又恶声恶调地说:“这个蟊贼胆子真大,偷了寻常百姓家不说,昨天晚上还闯进了皇宫,偷到了朕的头上,可恶,可恶,真可恶。”。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愤愤不平怒气冲天,如同当头一棒,令公孙贺当即就觉得脑袋嗡嗡乱响眼冒金花,冷汗如注,一下子就湿透了后背。
长安城里出现了江洋大盗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他早就叮嘱长安县令杨泉源尽快查办。
可是,长安县都尉司马雄等人费尽心思,捉拿到的那个唤作慕容康的江湖汉子,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县衙内,让他很是愤懑也很无奈。
一路上,尽管反复思虑了很多,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和应对方案,但万万没有想到,皇上问的居然是长安城里闹贼的事情,火气还是如此之大,大到了快要天崩地裂的地步。
这个天杀的江洋大盗偷遍百姓家也就算了,昨天晚上竟然闯进了皇宫,也难怪皇上会生这么大的火气,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召自己进宫,一见到自己,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令公孙贺很是羞愧难捱。
“皇上,老臣已经责令长安县衙门尽快捕捉这个蟊贼。”少许,他抬起头,轻声辩解道,“只是至今没有结果。”。
“老臣无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罪该万死,还请皇上严厉处罚。”。
说完这几句深深责备自己的话,公孙贺已经泪流满面,不停地用前额重重地碰击地面的青砖,发出一阵“嗵嗵嗵”的很沉闷的响声。
“老丞相,起来说话。”刘彻铁青着脸色,强忍着胸中蠢蠢上涌的怒气,冷声说,“朕只是问一问,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见皇上发话了,公孙贺又磕了一个响头,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颤声说了一句,“谢皇上不杀之恩”。
刘彻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对方,语气依然很严肃地朗声说,“老丞相,朕实话告诉你,这个蟊贼一日不除,朕心里一天不得安宁。”。
“老臣明白。”公孙贺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碎米,说,“臣一定不负皇恩,尽快会捉拿到这个该死的蟊贼,将其千刀万剐,以泄皇上的心头之恨。”。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恶狠狠地想,杨泉源呀杨泉源,你这个长安县令如果再抓不到这个江洋大盗,看我如何收拾你。
“老丞相,蟊贼的事情,你尽管去抓好了。抓到之后,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说完这句话,刘彻觉得心中舒服了一点,继而,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说:“李将军在武威郡前线连吃了几次败仗,出师不利,让朕很是失望,彻夜不眠。”。
说着话,不停地唉声叹气,最后,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无力的清泪,使瘦削的脸庞显得更加苍老了许多。
“当年,卫青霍去病奉朕的旨意,统率大军,不顾生死,浴血奋战,深入大漠,直捣龙庭,将匈奴打的抱头鼠窜狼狈而逃,令其不敢窥视大汉一眼,扬我大汉天威于四方,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说到这儿,他擦了一把泪水,又说:“可如今,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汉军竟然孱弱至此,连吃败仗,令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天下臣民。”。
他说这些心里话的时候,公孙贺神态凝地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叱咤风云了一生的皇上,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皇上老了,眼睛里没有了昔日果敢坚毅的锐利亮光,胡须也白了,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桀骜不驯杀伐自信了。
时间真是一把杀人的无形快刀,任何人都禁不住它的折磨,包括自己,也包括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铁血狼性天子。
如何对应对汉军在前线失利这个问题,公孙贺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皇上息怒。”他想了想,安慰道,“李将军久经沙场,战功卓著,一定会扭转战局,取得最后的胜利。”。
话说的这样很委婉巧妙,其实,对李广利这位靠妹妹李夫人的枕边风而担任大军统帅的人,他很是鄙夷。
在公孙贺看来,有资格担任汉军统帅的人,一定是谋勇兼备不惧生死以国家利益为重的人物,而绝非李广利那样的平庸之才。
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势下,只能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情绪深深地隐藏起来,不敢流露出半点,以免像当年不识时务的司马迁那样,一言不合,就给自己引来无妄之灾。
见其这样说话,刘彻禁不住呵呵呵地冷笑数声,用嘲讽的语气说:“我也希望他能够大获全胜,只怕到头来,这个心愿会成为水中月镜中花。”。
他的这种悲观情绪深深地感染了公孙贺,令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能默默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下,凝神屏气洗耳恭听。
一时间,空旷的大殿里猛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寂静到了彼此能够很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就这样过了许久,刘彻才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长叹,无奈而又气愤地说:“但愿如丞相所言,李将军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从这句话里,公孙贺听出了对方深藏的一丝悔意,心想,当初,接到武威郡太守茅固送来的紧急奏章后,皇上你就当即委派李广利担任大军统帅,那个时候,谁敢说一个“不”字。
如今,战事连连失利,前线军情告急,才慌了手脚,这又能够怨谁呢?
不过,说句大实话,作为大汉王朝的百官之首,公孙贺也为这种很不利的局面而深感担忧,担心万一李广利兵败,皇上会将怨气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
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皇上,老臣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其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刘彻不由得苦笑一声,说;“现在都火上眉毛了,老丞相你还文绉绉的,快说。”。
公孙贺暗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调整心态,用很平稳的语调,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早已思索良久的应对之策。
“老臣窃以为,此次匈奴之所以敢侵犯我大汉边关,主要是因为他们内部发生了剧烈冲突。”。
说到这儿,他有意识地停顿了下来,抬眼紧紧观察对方的神色,琢磨其心理变化。一旦情况突变不妙,就应该赶紧打住话头闭口不言。
不料,刘彻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很明显的兴趣,紧声问道:“稀泥内部发生了冲突?老丞相,你快说出来,让朕听听。”。
见其情景,公孙贺松了一口长气,一边紧紧观察对方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据老臣所知,匈奴老单于呴犁湖重病已久,危在旦夕之间。”。
“右贤王且鞮侯雄心勃勃蠢蠢欲动,妄图篡单于之位,但又担心势力不够达不到目的,才决定侵犯我大汉边关,建立功勋,收拢人心。”。
“不然,以匈奴现有的力量,绝对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进军。”公孙贺略微提高嗓音说,“因为,历史已经证明,这些来自草原大漠的野蛮人不是我大汉王朝的对手。”。
“说得好,说得好。”听到这儿,刘彻一扫方才的郁闷之气,情不自禁地抚掌大笑了起来,连声说,“老丞相目光如炬,看问题是一针见血。”。
见其如此情态,公孙贺也不由得朗笑起来,少许,很谦恭地说:“这只是老臣的极为短浅的看法,还望皇上多多指点。”。
刘彻眉开眼笑,鼓励道:“在朕面前,老丞相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
“老臣还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此刻的公孙贺心中很是冷静,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得意忘形,继续很谦恭地说:“皇上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肯定有胜敌之良策。”。
刘彻似乎看穿了对方的心理,笑着说:“既然丞相不想说,那朕就说说朕的想法。”。
继而,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朗声说:“朕想派一个精明强干的人物,带上礼物,远赴匈奴王廷,说服老单于呴犁湖,让其撤兵。”。
这句话让公孙贺暗暗吃了一大惊,心想,皇上自继位以来,一改昔日自汉高祖以来沿用了很多年的屈辱和亲政策,对匈奴施以重手,连年用兵,穷追猛打,大有斩草除根之势,今天怎么突然改变态度了呢?
“老丞相,你是不是认为朕年纪大了,惧怕匈奴了?”。
从对方瞬即变化的目光中,刘彻一眼就看出了其心思,冷笑着说:“对付匈奴,以前朕一贯是毫不手软,派大军直接剿灭,但是,自古以来,剿抚并用,方能收到效果。”。
说到这儿,略一停顿,用凌厉的眼光紧盯着公孙贺,又很有信心地说:“这次,朕想制造矛盾,让匈奴人自己打败自己,达到孙子所说的那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皇上英明。”公孙贺急忙抱拳当胸,拱手说,“此等高招,非皇上这样的雄才大略之人才能够想得出来。”。
“哈哈哈。”这句恭维话说的非常及时,恰到好处,引得刘彻当下便仰天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洋溢着一股消失已久的浓重爽朗的自豪与满足,持续回荡在大殿里,隆隆作响。
少许,等到笑声消散了,他才问道:“老丞相,依你看,应该派谁去,才能够不负重托不辱使命呢?”。
公孙贺已经知晓他心中有了最佳人选,不敢自作主张,很乖巧地说:“老臣听从皇上的安排。”。
刘彻略一思索,用很坚定的语气,朗声说:“这个出使匈奴的人,依朕看来,你的小儿子公孙敬义,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