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江南到京城，车马断断续续行了把月。
我和苏梦玉进京的那天，已是初冬，天色阴冷冷的。准备的御寒衣物不多，舅舅索性让我两人自己去街市上逛逛，购置些外袍大氅。
刚逛了没几家店，偶然与一鹅黄衣衫的女子碰撞了下，与她对视的瞬间，她倏然变了脸色。
「我的老天，这、这不是女主角吗？
她怎么现在就到京城了？不是还有两年时间吗？
天地良心我虽然是个恶毒女配，可我明明还有两年的太平日子可以过的呀！」
我听到她的心声不断尖叫痛斥，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儿炸开毛一样，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想看我又害怕想逃走。
我怕她跑远了听不清心声，不自觉抓住了她的衣袖。
「啊啊啊别别别，女主角你抓我干什么呀？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莫挨我啊！！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想被男主角打断了手脚扔进妓院啊！！
母亲我害怕，我想回家呜呜呜呜...」
嗯？
恶毒女配？
被扔进妓院？
这女子看起来衣衫华贵，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这男主有多大的权势能这样糟蹋人？
那女子似乎真的被我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挣脱出被我抓住的衣角，逃也似的哭着跑走了。
“姐姐，与她认识？”苏梦玉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现在还不认识，不久之后应该会认识。”我笑了，又遇到一个剧情人物，有趣。
在京城帮舅舅忙了几天生意，我几乎快要把那鹅黄衣衫的女孩的模样忘记了。可没几天，在舅舅置办的酒宴上，我又遇到了她。
她本陪着自己父母在宴席上安静用膳，冷不丁抬头与陪舅舅来敬酒的我对上视线。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这不是漕运姜家的宴席吗？她怎么也在我的老天爷啊！」
她又是那副熟悉的、炸毛猫咪的惊恐表情，她似乎真的很怕我，准确的说，是怕接近我就会提前两年被男主角打断了手脚扔进妓院。
没记错的话，她身边的男人是当朝户部尚书，她作为正二品官员的嫡女儿，能轻易被男主角这样糟蹋...
这男主角得是个多跋扈的显贵子弟啊。
正想着，有侍从来报“三皇子到了”。
紧接着呼啦啦走近了五六个人，围在中间的是个气宇轩昂的青年，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绀青色纺金线的袍子，桃花眼、冷薄唇，通身散发着不苟言笑的冷傲气。
还来不及细想，耳边又传来炸毛猫的尖叫。
「啊！男...男主角...苍天呐，他怎么会来我不记得有这段剧情啊？难道男女主现在就要相遇了，我注定要提前受难了吗？救救我我好怕...」
这位自称恶毒女配的可怜女孩，竟当场吓晕过去了...
户部尚书千金在酒宴上晕倒，现场顿时一阵骚乱。我赶忙安排侍女扶她去内室休息，与舅舅私语几句便陪同去内室照看。
面上说是照看，事实上也是想避免和男主角提前遇到。
若是提前两年的相遇，真的让那女孩子不得不按自己的剧情继续，早两年遭了难，岂不是我的罪过。
更何况，我也想试试改她的命。
她看起来并不是主动要做什么“恶毒女配”，而是只想过安宁日子。
8.
我在内室的小厅里坐着等女孩苏醒，索性没什么事便与她的侍女福春打探起那三皇子的事。
那男主角今年二十有三，是当朝三皇子，也是皇后所出的唯一嫡皇子。
皇后是护国大将军之女，家族兴旺、地位尊贵。
据说皇上早就属意三皇子为太子，只是碍于言官谏诤，才表面看似公平的给几个皇子都安排分管了事务，美其名曰“试炼”。事实上他对三皇子做事更为宽宥，公事上有些失误也是为他包庇遮掩、纵得他更无法无天起来。
反观大皇子事事稳妥，却总被皇上批评“太过保守、畏手畏脚”。
只是最近三皇子被言官们抓住了好几次错漏，连皇后与国舅私下干政都被上书弹劾，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大。
我以前真觉得，这话本作者真是心狠手辣。
看到男主角我才明白，原来他只对女主角、女配以及她们身边的人手狠心黑，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幸运、什么是幸福。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衬托他心尖上的男主角罢了。
我原本的剧情，生母病逝，抚养的舅舅舅母被冤流放，被买入教坊、被欺凌糟蹋，谁对我好、谁便要遭祸。
他的剧情，天选之子、嫡亲龙嗣，母族势力无边、又有父皇偏爱，连我这种天煞孤星被他救了，都要给他添几分被传颂的传奇色彩。
按剧情走，我定会变成一个敏感缺爱、胆小自卑的歌舞伎。
而男主角呢，万人追捧不说，还是内定的下任皇帝，这话本里谁的光芒和未来能越过他呢。
这样的两人，般配吗，平等吗，会幸福吗？
我那样一个胆小自卑、出身恶劣的人，怎么可能敢爱上这样一样天之骄子？
孤傲睥睨的男主角，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待我、永远爱我呢？
作者，你到底写了什么剧情让我们二人谈情说爱？
如果你写的是我从教坊进京献舞、一曲名动京城，而他被算计、或者放浪形骸来教坊与我一夜春风，我怀了龙嗣不得不委身于他，在皇子府里跟其他女人勾心斗角地争宠...别怪我把你写的所有话本都一把火烧了！
没得这么侮辱我们姑娘家的！
9.
那位可怜的“恶毒女配”苏醒了之后，竟失去了在酒宴上的那段记忆，看我的眼神也不再惊恐慌乱。
她完全不认识我，不像是装的。甚至对自己在酒宴上晕倒的事情深感抱歉，不住的向我道歉，还硬塞给我一只玉镯子作为赔罪。
而我则完全听不到她的心声了。
好奇怪。这是不是说明，话本的剧情再一次改变了，而她已经彻底摆脱了恶毒女配的剧情，可以安稳的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了？
想到这的一瞬间，我有点想哭，眼眶湿润了。真好、真好。
送走了那位重获新生的姑娘，我正独自感怀。苏梦玉慌慌张张从酒席跑出来寻我。
“姐姐，我有事想同你说。”她强作镇定的样子，脸色却惨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狗崽。
“方才你陪尚书家小姐去休息，那三皇子突然过来向舅舅打听你是谁。”
“我看见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很邪门。所以我抢在舅舅前面说，你是苏梦玉，而我是苏梦泽。”
“我觉得让他知道你是谁，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且、而且，他看舅舅的眼神也很怪，不像来捧场，更像来寻仇。”
寻仇？有什么剧情是我遗漏的？
怪不得那姑娘突然失忆忘了我，心声也消失了。因为梦玉调换了我俩的名字，男主角认错了人、相遇错了人，恶毒女配的剧情成了废稿。
“好妹妹，真是我的好妹妹！”我搂住梦玉，高兴地蹭她脸颊，“你可办了件大好事！”
她一脸懵，但见我这样高兴，自己也咧嘴笑起来。
梦玉说三皇子邪门真的是没有瞎说，酒宴第二天，那三皇子居然派人扛着六大箱珠宝来下聘，求娶苏梦泽。准确的说，是求娶他以为的“苏梦泽”。
没有媒人说项、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相商，他三皇子就直接派人来下聘。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出面。
这样荒唐又草率的下聘，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舅舅都忍不住震怒。他直接婉拒了聘礼，放言姜氏漕运虽只是民间航线并无官职、但也不能接受三皇子这般无礼对待，定会上书表明圣上。
三皇子吃了瘪，似乎长了教训，又似乎着急什么似的，竟屈尊亲自登门来致歉。
舅舅与三皇子在前厅吃茶，我与梦玉在屏风后面偷听。
三皇子礼节性的向舅舅鞠躬致歉，又带了许多珠宝，说是给“苏梦泽”压惊。
“那日酒宴上，小王便对梦泽小姐一见钟情。”他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大概多年来跋扈惯了，故作羞涩的演技很是拙劣，“担心姜舅舅您办完事急着回江南，这才匆忙派人下聘。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惊了梦泽小姐。”
舅舅显然也看出他的真面目，碍于面子没有戳穿，敷衍道：“少年人年轻气盛，知错就改总是好的。”说完又觉得气不过，阴阳了两句：“当时见三皇子如此急切，还以为是国舅爷看上了我们姜家的航线，急着让两个孩子联姻呢。”
“毕竟当年国舅爷出征琉球，借用了我们姜家的航线船队，后来想将这支船队并入自己的商队，被我婉拒了。”
三皇子面色一僵，没忍住双眸闪烁出记恨的眼神。
“哈哈，开玩笑而已。圣上早有国法，民间船队不得被三品以上官员收编己用。国舅爷定是再清楚不过了。”
又是琉球的航线？
三皇子这神色，看着像被戳穿了心思啊。难道真有什么积怨在里面？
我寻思着，见三皇子起身准备告辞，想拉梦玉也赶紧离开前厅、以免被撞见。却见梦玉脸色煞白，直愣愣沾在原地，手心都冷冰冰的。
我趁着舅舅与三皇子最后寒暄的功夫，用力把梦玉扯进内室，端了杯热茶给她。
“怎么了梦玉，身体不舒服？手这样冷。”
梦玉转头看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让我摒退了身边伺候的侍女。
“姐姐，我刚才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她一双眼睛惊惧的瞪大，祈求我能相信她说的话似的。
“我听见三皇子在心里说，当年没利用琉球航线弄死姜家，算你们走运。”
“他还说什么，现在剧情已经乱了，再不迎娶苏梦泽继续剧情，就控制不住老大的声望了。”“还有...还有...”她吞吞吐吐半天，又四周扫视了没有人听墙角，这才贴着我耳朵小声说：“还有他说软的来不了就只能下杀手先清理了老大...”
当年，当年竟是他和国舅设的局，要冤枉舅舅通敌。就是为了用这个法子合法吞并舅舅的船队吧。
好狠毒的计策。姜家大大小小几百条命，在他们眼里只是草芥一般吧。
话本作者居然还想让我和这样的仇人谈情说爱？真令人作呕！
梦玉能听到男主角的心声，我却听不见，是因为她已经是男主角以为的女主角了吗...
什么一见钟情，这么急着娶“我”不就是想回归自己一呼百应、被追捧顺遂的剧情吗？
我将梦玉搂在怀里安抚，慢慢与她说了从我能听到配角心声之后的所有事。
她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其实，其实我从进京之后，梦里常能听到一个声音与我说话。”
「苏家大小姐本来应该是你，她本该生母病逝，你的母亲才是苏府夫人。」
「是她改变了自己的剧情，才害的你只能做个无人在意的二小姐。」
「你以为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惺惺作态罢了，她要你替身、让你替她挡灾。」
「对，你可以是”苏梦泽“，你已经是”苏梦泽“了，答应三皇子，做他的女主角，继续女主角的剧情。」
「女主角应得的爱情、权利财富，都是你的。你不想做太子妃吗？不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吗？」
“可我不觉得你对我好是假的，如果不是你帮忙照拂，我和母亲也不能入府、过上好日子。”
“父亲对我很好，主母对我也很好，连舅舅都对我很好，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命又不是我的，我不想要。”
她还是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小狗眼睛看着我，眼神不再怯生生的，而是坚定、信任的。
“我的好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我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真正的、血脉相连的姐妹一样。
作者给梦玉诓说这么多，不过是想骗她去给男主角扶正剧情。看来，现在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把我和梦玉当作工具，利用我们继续兴风作浪？
做梦。
我先是去找了舅舅，询问起当年清查琉球航线和船队伙计的事。
舅舅当年果然已经都查明了，那两个人赃并获的伙计上线正是京城国舅府。当时虽然口供证物确凿，但到底碍于国舅和皇后的权势，舅舅也不敢硬碰硬，只私下把这些藏好、两个伙计也一直关在秘密处。
我让舅舅快马加鞭将人证物证护送进京。
我决定赌一把。
既然男主角这么害怕大皇子，那大皇子必然就是他的克星了。
男主角以为的女主角可以做女主角，那女主角认定的男主角也必然可以换人咯。
只是这次，我不想继续什么爱情话本的男女主角了，我要做痛快的传奇话本女主角。
是夜，我带着人证物证，通过几日来的打点，顺利进入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果然不负我望，他这几年也在收集三皇子、皇后国舅的种种罪过，而琉球航线涉及外域、沾了通敌的过错，是弹劾的有力罪证。
第二日大皇子便联合言官，殿上谏诤弹劾，圣上也被通敌和私军触碰了底线。废皇后、押国舅，三皇子直接被贬为庶人流放北地。甚至我都没能再见那所谓的“男主角”一面。
大皇子正式被封为太子那日，舅舅带我和梦玉前去道贺。
大皇子意气风发，与我道了谢、敬了酒，又挽留我们在京中多住些日子。
“不了，我和梦玉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么事？”梦玉和大皇子同时问道。
“当然是去写属于我们自己的剧情了。”我对梦玉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