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瑶回到客厅时,齐福还在沙发上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她一脚踹在沙发腿上:“起床,出发了。”
“谁呀,别吵。”齐福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这么早就进山吗?”
“先去采买物资。”阿瑶的墨镜遮不住浓重的黑眼圈,声音里透着疲惫。
她现在只想速战速决,这趟浑水再搅下去,怕是要把小命搭进去。
路上,齐福突然想个事情:“我听说,这次寻尸六门也来了,还来了救援队。”
阿瑶冷笑,还真群魔乱舞,区区几具尸体竟能惊动六门,也是稀奇。
“听过道家施术口诀吗?”提起六门,齐福顿时来了精神。
“天圆地方…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上灵三清,下应心灵,天清地灵。”
阿瑶茫然,但这跟六门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来话长了。”齐福吧哒点了根烟,徐徐道来。
“‘天圆地方’是古人对天地的认知;
‘律令九章’原本是汉律,这里指代权威;
‘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是说按规矩画符镇鬼;
‘三笔凶神避’喻示法力如祖师宝剑锋利;
‘三清’是元始、灵宝、道德三位天尊;
‘天清地灵’则是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
“咱中国不养闲神,各路门派说白了就是请祖宗。”他吐了个烟圈,“但六门请祖宗就比较讲究了:一要血脉天赋,二要祠堂抓周,老祖宗亲自选传承人。”
阿瑶叹口气,她是不想搅合进这事,奈何齐福非要喂给她听。
她接话:“那白家扎纸也能请祖宗?真不是外面那样,上扎童男童女,下糊宝马奔驰?”
传统丧事,烧的就是普通纸货,那些个童男童女,一个个糊得一鬼迷日眼,没法细看。
她倒是在网上看过个展览展,那些纸扎精美绝伦,但远达不到以假乱真。
“你说六门白家扎纸啊?”齐福顿了下说,“昨晚我还真问了爷爷,他说除了白家,没人能把纸扎做的以假乱真。”
阿瑶佯装惊讶:“真能骗过活人眼睛?”
“何止!”齐福一个急转弯,车子拐上了一条无名路,“据说,当年租界巡捕房怀疑青帮偷窃军用枪支,去查时,仓库里还真有枪支器械,当场就崩了那个青帮大佬,后来大佬轰轰烈烈地办了场丧事。”
车子一个颠簸,忽然碾过低洼,阿瑶的脑门“咚”地撞上车窗,齐福余光偷偷瞟了她一眼,却迟迟没见她发怒。
他继续说:“但是几年后,巡捕房的人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大佬,原来他们一枪崩了的是个扎纸人,据说这个扎纸人就是出自六门白家。”
阿瑶半信半疑:“真不是障眼法?”
齐福心想这姑奶奶被撞傻了吧?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脑门,倒是一门心思听他讲起故事了。
“不是。”齐福又补了句,“那纸人做得分毫不差,中弹处还会流血……”
“对了,昨晚我问了爷爷,他说除了白家,没人能把纸扎做的以假乱真。”
齐福这么一说,再结合她昨晚听到的,阿瑶几乎断定殡仪馆的尸体就是纸人了,这纸人肯定出自白家人的手笔。
她想昨晚偷听到话,忽然问:“那你知道“钓阴子”是什么吗?”
“你说这呀,”齐福解释,“这是白家的一门独门手艺,不过这东西太阴损,六门是禁用的。”
“简单来说,就是纸人傀儡术,纸扎人毕竟是个死物,要想它动,就得‘钓阴子’,施术时,需要用自身的精血为引,用尸蚕丝拘一个阴魂来驱动纸人。”
阿瑶忽然忽然想起,昨晚破窗而入的男人,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诡异,眉眼还有一抹红。
他问齐福:“既然能以假乱真,那怎么区分活人和纸人?”
“听我太爷爷说,好像会在眉间点血。”
“那,这尸蚕线勾上活人会怎样?”
“轻了痴傻,重了昏迷不醒,就像脑死亡一样。”齐福又补充,“不过这东西太邪门,六门是禁止使用的。”
“那真有人钓阴子,你们六门怎么处置?”
“肯定是白家族长处置,轻则逐出家门,重则残废,实在不行,我们这一代六门掌事——付老爷子也能代为处置。”
阿瑶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原来昨晚,她一个大活人,查点被钓阴子了。幸亏她半夜醒了,不然这会,怕是跟赵老头一样变成了傻子。
两人到达最近的镇子上时,炊烟袅袅,零散的早餐铺子坐满了人。
青石板路上,一群红领巾正排着队过马路。
齐福要了两碗线面。
老板端过来时热气滚滚,汤色雪白,面条很细很细,上面撒着嫩绿的葱花,还有两只胖乎乎的虾仁。
阿瑶囫囵两口吃完,给喜婆婆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老太太高兴的声音:“丫头,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阿瑶的眼睛瞬间涌上酸涩,她低头踢了脚路边的碎石子,平复了下心情才说:“没事,就是问问你好不好,在医院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在医院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倒是丫头你在外要注意安全,山上冷要注意保暖啊。”
阿瑶轻轻“嗯”了声。
电话那边喜婆婆又说:“也不知道家里那株山茶花怎么样了,我这住院了你也不在家,还有养的那群鸡也没人喂,还有……”
在老太太一声一声的唠叨里,阿瑶觉得昨晚冷掉的身子忽然就暖和了,她一会应和几句,一会儿劝老太太几句。
齐福招呼她去买东西时,阿瑶挂了电话。
两人去了一家户外店,这边离云岭近,经常有徒步的游客,所以户外的东西还算齐全,自锁器、安全绳、帐篷、防潮垫、睡袋等一应东西全被备齐了。
车子从钩子坡进山。
齐福的小面包熄火两次之后,终于一路平顺没再出岔子。
阿瑶的鼻子就是活地图,每到一个路口,就是简单的一句“左拐”或者“右拐”的口令,她利落地操控齐福赶路。
很快备战路走到了头,只能上山道了。
泥土路并不是那么平顺,一路颠簸就算了,道路又窄,还九曲十八弯,路的一面是峭壁,另一面是悬崖,无遮无拦的,稍有不慎就有坠崖的危险。
越往上走雾越大,行车就困难,齐福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握着方向盘的手满是汗渍。
他踩了下离合,又减了档:“你说,这泥腥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诈尸了吧?”
“法医不是都解剖过了吗?”
“谁他娘的要尸体干嘛?这东西多晦气。”
齐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阿瑶自己也想不通,小小的案子六门也搅合进来了,那个林涧更是神神秘秘,甚至还想要她的命。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突破口就在这尸体上,要不是需要钱,依着她的性子,现在就打道回府了。
一路颠簸,终于走到了尽头。
齐福惊出一声冷汗:“前面没路了!”
阿瑶看向车窗外,停车的位置非常的妙,再往前几米就是峡谷,要是刹车慢点,两人可能就要葬身谷底了。
那股子泥腥味的方向直指峡谷,阿瑶从车上跳下来。
“那就下去!”
齐福扒着峡谷边缘探头望去,只见一团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在谷底翻滚着,他声音发颤:“这下面…不太对劲……”
阿瑶没理会齐福,仔细检查着下降装备,以及绳索有没有老化断裂的情况。
在树木和岩石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树木当锚点,将它固定在主绳索上,往腰上别了个强光手电,又带上了安全帽戴。
“我先下,”空气中传来安全扣“咔嗒”咬合的声音,“记住信号:拽两下安全,一下危险。”
齐福幽怨地看了看细细的绳子,“它靠谱吗?你看好绳子,别断……了啊。”
话音刚落,阿瑶纵身一跃,人已经下去了。
绳索摩擦岩壁发出吱嘎声,她的身影很快被灰雾吞噬,约莫十分钟后,绳索传来两次规律的抖动。
齐福学着她的样子,穿戴好安全绳,慢慢顺着绳子往下滑动。
之前看阿瑶轻松的样子,还以为多简单呢,自己挂在安全绳上才知道有多吃力,卡裆不说,手都被磨得火辣辣地烧。
谷底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阵阵。
没走几步,停了下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四周好像陡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的时间,天黑得像傍晚一样。
山上山下,弥漫着一团团黑乎乎的团雾,强光手电打过去,瞬间就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漆黑一片。
这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偌大的地方一点杂味都没有,只能闻到那三具尸体留下的泥腥味。
阿瑶后脊升起一股凉意。
强光手电也照不了多远,那一团一团的黑雾好像能吸光,密林深处时不时有幽幽的绿色光点,手电猛地打过去,那东西又消失了。
她鼻尖耸动,循着味道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树叶很厚,短靴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安静环境中极为突兀。
“啪!”
什么东西一声爆响,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颗腐烂的野果子,被她一脚踩爆浆了。
没走几步,脚下又是“啪”一声爆响,她以为又踩到了野果子,细看时,竟然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鬼面蜘蛛。
蜘蛛背甲的花纹如人脸,被踩掉了后半个身子,八只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踩死它的人。
“操!”齐福猛地跳开,手电光束乱晃。
就在这时,左侧灌木丛剧烈晃动,一个苍白的身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
齐福条件反射地将光束照去,赫然映出一张女人的脸,惨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神,正是城南案女死者的容貌!
“她不是已经……”齐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那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他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完全没注意到,已经和前面的阿瑶走散了。
阿瑶回头看时,齐福已经不见踪迹。
手电筒四下照过去,却只是徒劳,强光的光束迅速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是无声的寂静,只余她粗重的喘息声。
“齐福!”
阿瑶的喊声在死寂中回荡,在一片死寂中一圈一圈,直至消散。
她干脆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她的视线反而比白日清晰,没走多远就没路了,脚印也随之消失,横亘在眼前的是一个张着大口的山洞。
往里看,黑黢黢的。
“齐福,你在里面吗?”依旧没有回应。
阿瑶握紧匕首,小心踏入洞中。
那洞差不多一米宽,两米左右高,应该常年不通风,闷滞的空间里泥腥气刺鼻。
“咔嚓……咔嚓……”
腐臭味扑面而来,她隐约听见,洞的深处传出怪异的声响。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声音吸引,想收回心神,却又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齐福是被洞里的东西抓走了?
再一想又不对,如果齐福在洞里的话,她应该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对。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来都来了,不找找看,她心有不甘。
再往前,一只登山鞋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
不是齐福的。
她转念一想,也许齐福根本没进来,只是恰好走散了。
阿瑶缓缓地向前,一边走一边在洞壁上用刀子刻下三角暗号,三角形朝前代表方向,如果齐福要找她的话,跟着暗号走就行。
山洞曲径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思绪清明后,她才意识到,鼻端竟是熟悉的泥腥味,和死者家闻到的泥腥味如出一辙。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在这时,咀嚼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阿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