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立在荷亭之外，从荷亭鱼贯而出的女子并乐师们见他，“大人。”
“石兰大人。”
纷纷与他行礼。
石兰一张木头脸，略微点头与她们示意，“各位请随我来。”
他这样说，女子们也无一反驳，盖因来此之前早被这位大人警示过，城主府中，除他带领去的地方，其他任何地方，反误入一地，都以格杀论。
有警言在先，这会儿无一人乱走。
石兰领着她们，不走正门，只从偏门，这处隐秘，从此门出去，可保她们不被旁人所见，直到一刻钟后，她们身上的禁制才除。来此时，女子们也是从此门中。
“大人。”
行走间，有女子近前，“今日多谢大人，给我们姐妹这个机会。”
她语气柔和，并不魅惑，反有一种真诚的感觉。
石兰看她一眼，“红言姑娘无须如此。”
“石大人这话就不对，”许是有人开了口，后面的女子开口就容易了许多，她们道，“我们可是崇慕尊上已久，早早递过求见书，可惜我们资质不佳，修为也习个寥寥，单靠我们自己，怕是猴年马月都没机会亲近尊上，今日没想到能与尊上这般近！”
说到此，女子们都兴奋起来，“我刚敬给尊上三杯酒呢！”
“那算什么，我跳舞时尊主可是看我了！”
“不要自作多情啦，尊主什么时候看你啦？”
“就是看我了就是看我了，还对我笑了呢……”
眼见吵闹起来，红言忙阻，“快不要闹，大人还在呢。”
女子们哼哼一声，倒没再争吵，她们这些人，崇慕云休厌是真，所谓递求见书，与其说求见书，不如说情书——
措辞热烈，用句大胆，毫不掩饰对云休厌的爱慕以及愿与他一夕之欢的意愿，可惜她们不知这些书信根本不会到云休厌手里，他都交给石兰，石兰僵着脸，面无表情的一封封看过，这次的选人，他就是在这些人中选的。
要通舞乐，相貌佳，无害，对尊主亲近，这些女子最是合适。
“尊主比我梦中还要让我喜欢！”
红言叹，“就是没想到我们竟没一个入尊主的眼……”
她这样一说，立刻有人，“是啊，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姐姐一定得尊主喜欢呢，那个秦眠，真不知她是什么人……”
“就是说嘛，我看她相貌，唔，像是有伤，还说什么尊主饶她性命之类，我看是个罪人。”
“罪人也被尊主留下？”
红言眼神微动，来到石兰身边，“不知那位秦姑娘……”
“红姑娘慎言。”石兰面无表情，却不答半句。
红言愣一愣，片刻，“是我失言。”
石兰便不再言语，一行人已然到偏门边，石兰在门边，看着她们一个个出去，直到所有人出去，他才在册子上记一笔。做完这些回身，“赤豹？”
丛里迈出的身影，不是赤豹是哪个，它铜铃大的两只眼在夜里幽幽绿光，绿光直向石兰。
石兰讶一讶，“看来你真挺喜欢秦小姐啊，不过你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她会怎样。”
赤豹低吼一声，石兰小声，“不过，能叫你把人带去，总不至是换个地方再杀……”
秦妖女她，命应该暂时保住了吧。
晚晚这时，正虚弱非常……
就在方才，她说要表演，想她只一人，歌舞不甚通，何况才有珠玉在前，她好歹经历两个世界的人，不至用自己的短处攻别人长处，要发挥她自己的长处——
相声，单口相声，还有什么比这个合适呢？
至于故事，这里说书先生不稀奇，她胜就胜在故事，便这转念，武松打虎的故事便涌心头，她灵机神动，入乡随俗，武松打虎的故事改成一个魔修打魔兽，但……
“说完了？”
在她吐沫横飞表演完后，云休厌说她故事有误。
“什么误？”
她不服反问，这一问不要紧，云尊主慢条斯理：
“首先，三碗不过岗，此人连饮十八碗，定用内力逼出，不然胃肠该撑破，此等小小术法，店家却有胆立‘三碗不过岗’字样。”
“再次，魔兽凶恶，生吞数人，如此危险，区区店家也敢不搬离？”
“此人遇魔兽，三击打死，可见魔兽属实夸张，实则并无那般凶恶。”
“如此，”他结论：“此店是黑店。”
“金阳冈上无魔兽，这是店家噱头，一来引人，二来所有过路者为他们所杀，只是推给魔兽。”
晚晚，晚晚她目瞪口呆，这，“这是一个英武魔修打死魔兽扬名天下的故事……”
“更不合理。若真有一魔兽，能吞数数魔修，此人斩杀亦不会让名扬，除非，他不要命。”
“能吞无数魔修的魔兽，体内魔晶会令魔修们趋之若鹜，若知这等东西在某一人身上，魔修们会蜂拥向他杀去。”
末了他微微笑，“是以，此故事，略有误。”
晚晚虚弱，想反驳什么，郁卒的是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大意了，这种故事在东临城还有市场，剑宗可能还受欢迎，到魔修这里……他们什么都是反着来啊！
要真有这么个魔兽，别说三碗不过岗了，店老板怕是第一个冲上去杀兽夺晶石……
“要不，我换一种，我还有新的表演方式，笑话，对了，尊主知道笑话吧？我还非常擅长讲笑话，哈，先来一个，嗯……”
眼睛一亮，她清嗓开腔，“说，有一个小孩叫小明，大冷天吃冰块，有人看见了就告诉他，‘大冷天不要吃冰块，会吃坏肚子’，小明就说，‘我爷爷活了五百岁！’那人问，‘是吃冰块吃的吗’”她说到这里眼睛都眯起来，“你猜，尊主猜小孩怎么答？！”
“怎么答？”
“哈！小明说，‘因为我爷爷从不多管闲事！哈哈哈……”
“……”
“还有还有，小明和人约好在后山碰头，然后——他头就碰坏了哈哈！”
还不笑？
“小明和人吵架气得夺门而出——那户人家，门就没有啦！”
再来！
看这厮一脸仿佛石兰附身，她也来了劲头，还就不信了，今天就逗不笑他！
“问！”
轻咳一声，她大声，“要把赤豹关冰、水箱，总共分几步？”
云休厌歪歪头。
小样，她心里道，本山大叔的段子再逗不笑你，“第一，把门打开，二，把赤豹放进去，第三，把门关上！”
云休厌：“……？？”
“哈哈哈……”她乐得不行，这会看他嘴角可疑的抽搐，“是不是好玩，可乐不可乐？你要再不笑，我想想啊，拐啦，卖拐啦，母猪的产后护理啦，哎呀……”太多了，哪一个都想讲呢。
她有许多年没想起这些，这会兴致高涨，云休厌兴致回没回不知，反正她是很高兴，但这高兴不长，她嘴皮子输出利落了，那被忽略的肚腹就闹脾气了——这还饿着呢，于是咕咕叫起，提醒声比先前还大一些。
晚晚就一顿，哎，这……尴尬。
她抬眼，不大好意思的看座上那人。“尊主……”
云休厌表情没什么变化，跟吐槽她魔修打兽的故事时没什么两样，“用吧，”他微垂眼，便示意案上果点，她眼里登时发亮，这会顾不上其他，上前就到那案前，“多谢，多谢尊主！”
一拿筷，先朝云片糕，但没夹到——伸出的筷子被挡了住，那碟云片糕轻起到他面前，转瞬到离她最远的那端，她：“……”
“不诚实的孩子，没有云片糕吃。”
随意一般，他说这句，目光还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
她一僵，心里虚一下，默默收回筷子去夹别的糕点，只佯作听不出他话里话，他这么……是查证了她刑房所说的话了吧，她说的她是她也不是她的那一番……
就不知是怎么查，若是秦家……她有些悔那时装得太好，太过敬业以致没留下什么端倪，这会儿……
“那尊主，觉得我这番表演怎么样？”
吞下口里食物，她打着商量，“我其实，还有许多笑话段子哦，相声和小品也是可的，尊主留着我，偶尔搏一笑也不亏，我吃得不多……”
不着痕迹的放下夹起的大块糕点，换成小块小口小口，她抬头看他，眼里细碎小心。
云休厌没有说话。
她亦不敢继续催问，反正他不说话，总比他开口判死刑得好，何况他开始不是饶他一命了么，这般不说，总比要说得好……
这般想着，她小松一口气，低头跟果点们奋战，待吃完，方听他一句，“你先前所说，矿场那桩，可有旁念。”
“矿场？”
她立时一激，问她这个难道是，“有的，有的！那会说的粗略，我还有旁的念头的。”
“嗯，”他应一声，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回去理个条陈，”看她一眼，他看她面前干净的盘子，“我府中，可不养闲人。”
晚晚一窘，强装不在意他那一眼，连声，“当然，我回去立时就写！”
她这一遭，暂保住了小命，相声笑话表演了一通，吃了一肚子果点，还……好像要得一个矿场的差事，除了没吃到云片糕有点遗憾，不过……
他好像不计较了哎……
她没完全说实情的事。
*
云休厌在亭中，石兰悄无声出现时，他立在亭边。
“尊主，”石兰禀告，“已将那些女子送回，并未特下禁口令。”
云休厌应一声，没有回身。他看着莲池里那点点荷灯，“你说若是从前的秦晚晚，今夜，会如何。”
石兰毫不犹豫：“定会发脾气。”
发脾气，大怒，这些女子，若在以前，秦小姐在时，她们连城主府门都近不得，她那时……蛮霸得很。
“尊主是说……”
“变化很大是么？”
石兰慢慢点头，“的确是。与从前全然不同，不过……”他皱起眉，常年在云休厌身边，他识人方面颇是敏锐，说到此便似察到什么，但那感觉太过细微，他一时没抓得住。
云休厌看着渐渐影绰的荷灯，“却不违和。”
石兰蓦地抬头，“是，”就是这个感觉，“尊主也有感觉。”
云休厌点点头。
没有违和，分明性情不同仿佛两人，但竟能这般没有违和，若说是假装出来，未免……
他眼眸深沉，心思深沉，身后，石兰也在深思，他思考之后，“这样不正好吗？”
“嗯？”
“尊主既撂不开手，又放不下心结，不若将她当前后两人，前者承载尊主心结，现在这一个，尊主不若就……”
话戛然而止。
石兰看着尊主黑沉的脸色，“属下……告退。”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