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休厌徐徐走出后堂,再看这断壁残垣,不过短短一时,心境已难相同。
便是他不想承认,也无法自欺,在秦晚晚说出她的“秘密”时他的心绪……
“尊主!”
一声唤,是石兰。
石兰已候在堂外多时,此时终于见他,忙近前行礼。云休厌嗯一声,眼神无多在他身上,他思索着秦晚晚方才的话——
我是我,有时又不是我,从前我是我,也不全是我,现在我是我,虽跟以前不同,但我就是我,你可以当我身有病……
听来颇绕,她说这些时语速亦快,但她越是那般他越有感,这些话,非糊弄她。她此番,恐怕才是真话,“石兰。”
唤一声,那厢石兰随在一旁,俨然捧着册子一副待命姿态。
他微眯眼,“去,查,东临城,秦家所用过的医士。查秦晚晚,这些年所有诊医。”
石兰一顿,木头脸上难得迟钝一瞬,“尊主是说……”见云休厌目光转来,他忙凛声,“是!”
云休厌略点下头,回身欲要走,石兰忙,“尊主!”
“嗯?”
“尊主就、还有别的指示吗?”
云休厌皱皱眉,“矿场那边如何。”
石兰顿了下,手里册子迅速翻过,口中已是,“如常,挖矿进行如常。那日尊主造访,也未给矿场引起躁动,一切有条不紊,如今晶石已垦千斤。”
云休厌点点头,矿场……
他的思绪不由又回秦晚晚那里,目光微深,秦晚晚与他,竟也有不谋而合之时,只是,这一次不知是否又是一次伪欺。
“尊主……”那厢,石兰忍不住了,还让他查秦晚晚,看来妖女性命无恙,那么,“尊主,那白蘅……”
云休厌收回心神,听得他此言,再看他神色,二人相识多年,他片刻已明白这属下从方才异样为哪般,“多话。”脸就一黑。
石兰见他突然变脸,也惊,“难道尊主被他……”那血气是尊主自己的?!
越说越不讨喜,云休厌冷看他一眼,再不与他多言。剩石兰一个,他心道定是如是,那白蘅,想是不知用了什么阴诡法子,竟还阴诡过他家尊主,难怪尊主这脸色……
木着脸,他记下不提此事以全尊主面子,这厢退去做事。
晚晚独在刑房,那一声尖叫之后,她花了好大勇气才将这屋里全貌看清,这……就真的是个刑房。
各式的刑具——她以前都不知道就这种折磨人的东西能搞出这么多花样,很多她都看不出怎么用,但这不妨碍她为之瑟瑟。除了刑具就是她。
《刑具、女人,和死亡》,她愿给这场景取一个名字。
云休厌太坏,她在的这一张刑床还是在正中,也就是她正以一个被刑具包围的姿态处在、唔,躺在这里——最没安全感的姿势有木有。
晚晚哆嗦一会,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她现在还活着,云休厌也没有立刻杀了她的意思,不管是他信了她还是有什么打算,总之……
她望着房梁,轻轻叹气——除了这里,她没处去啦。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抱云休厌大腿就是她唯一的生路。
秦家,她早已不能回去——那里到底养了她十几年,她现在回去,就是恩将仇报啊。
不回,不考虑回秦家。
江湖,江湖偌大,她在崖底被救时还曾想过或许能躲一处,后来追杀令出,暂隐此念,如今,如今江湖上她的死讯传开,正是沸沸时,万一她隐个不好,就易招致麻烦,最紧要的……
她看自己被绑的双手,此时一点桎梏都动弹不得,功力与废人无异,她自己逃出去的可能相当于系统忽然回来……
再有,眼神微怅,她倒是记得白蘅在温汤的那个眼神,他能来救她,实也符合他为人,他此人,重恩念情,就算她做过那许多不地道的事,他也会因秦家的缘故做不到见死不救,她死了还有人来收尸立冢,白蘅他……
“好人呐。”
这样的好人,还是不招惹了,她能侥幸让他脱身一次,下一回恐怕就是云休厌将他们一同杀。再有,他那“男主光环”太甚,她也不大敢太近他——
她这个人设,怎么看都是炮灰那一挂。
如此这般,思来念去,只有魔修界,只有云休厌这里,才有她一隅之地……
残酷,却真实如此。
晚晚得此真相后,便不再叹气了——
叹气也无用,还是想想这大腿怎么才能抱得牢吧,当前最紧要的,是这一遭能不能过。处身刑具中,晚晚深思起下一回见到云休厌该如何做。
*
石兰工作效率很高,调查秦晚晚诊医情况,一日没过他就出了结果,若究其缘由,无他,唯手熟尔——
他调查秦晚晚已经调查出心得,此时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秦晚晚往日所有关系都在他的记录之中,医士当然也不能免除,按着名字,抓起,查问,结果很快出了,他得了结果速速便禀给云休厌。
“秦家惯用医士三人,全是秦家家养,另有二人,乃东临城人士,皆调查过,秦妖女诊医情况在此。”
说着,将整理好的一纸呈上。云休厌打开,一页寥寥,记录显示秦晚晚自小是个健壮的孩子,从小病痛少,长大后更是生病寥寥,这也是她得秦家长辈们喜爱的缘故之一——
长辈认为她生来不同,甚有福灵的。
云休厌看着这页纸,目里沉沉霭霭,他微抬手,石兰便默默退下去。
果然。
拿着这页纸,他竟没有太失望。秦晚晚……
抬眸,夜色浓郁。
今日,剑宗平静,五大世家风平浪静,看来白蘅将他来此的事彻底隐了去,一同隐去的,还有她还活着的消息。
眼底愈深,他看向后堂那方。
晚晚还在刑床,夜来,这里暗下去,那些刑具愈发显得形貌诡谲可怖。
她索性闭眼,想用睡着度过时间,但肚中饥饿,她没想到两次见刑具不算,连挨饿都能挨两回,这时想着那云片糕,这里膳房的云片糕,啊,那一日饿的太甚,简直是她吃过最好的云片糕……
“吼!”
突然一声兽吼,她一下睁眼,这……
门窗破开,这似猞猁的黑身魔物,她亲切大喜:“赤豹!”
这个时候见赤豹可比见云休厌更让她高兴!
“太好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赤豹低低吼,踱步在她刑床边。
她一点不怕,她与赤豹,已经结下了不朽的情谊,就凭它前次那次都不曾吃她,还给她敷药取食,没道理这回又要吃她,它们一族最不善变。
此时就是单来看她她也非常高兴, 正待让它近一点,却见赤豹转到她一脚边,张口一咬,咔哒一声,她脚上桎梏消了去,“赤豹!”
她大惊,再见赤豹已到另一边,一只脚两只手它随随意意几口便全咬了开,她这会真惊得不行,“你怎么,你……谢谢你!但、但是……是你想救我吗?不不行,你主人,云休厌他……”
没他的话她可不敢乱动啊!
但赤豹不耐,冲她龇龇獠牙,叼起她一甩,就把她甩到了自己背上,再轻巧一跃,已是跃出窗外。
晚晚吓得闭眼,下意识抓紧它的皮毛,转瞬间已出刑房,她又害怕又兴奋,“你,你这是……要带我跑吗?”
后一句,说的很小声,但赤豹不会答她,只驮着她,飞快往某处去,晚晚越看,这,这似乎不是去外面的路……
待看到愈近愈明的灯光,耳听得丝竹弦乐,泽气里隐约里舞动的窈窕影,赤豹没有带她出去,它是把她……带到了内府里……
她一下警醒了,看着这舞乐享受的场景,明白过来——这是云休厌的意思!
云休厌让赤豹把她带来!
可……
不及想,赤豹已迈着四脚向里去,此处亭台四面有水,有莲池将其拢围,莲池之上,一盏盏荷灯,各色各样,有转动有随水流,赤豹踩着灯,微微一触并不会踩落这些灯,最后一落,优优雅雅。
它带秦晚晚来了亭里。
娇呼声,粉香气,朦胧胧又晕乎乎,缥缈帐幔像泽气里的影,她看到条条倩影,“啊呀,尊主~”
“……人家好怕,赤豹大人好凶猛。”
“尊主不要听她,她最大胆啦,奴奴胆小,奴奴最害怕。”
“嘻嘻,尊上别冷落了我嘛。”
晃晃脑袋,她见得泽气的亭里,暗色一个人影,他坐得慵懒随意,身旁粉娇环绕,个个轻纱漫身,曼妙魅人,抱在他左右各一个,腿边还有无骨依伏,舞乐阵阵,她恍恍惚惚里被赤豹叼了进去,声色愈近,赤豹松嘴,她落在地上。抬眼,便是一双挑金丝的靴,然后是劲瘦修长的小腿。
“哎呀,这是谁?”
“好……特别的妹妹,小妹妹,你也是来侍奉尊上的吗?”
“这样可不行哦,来,笑一笑,你要对尊主笑哦~”
姐姐们声音太魅惑,她大约是傻了,抬头看云休厌时还真扯了下嘴角。
一个怪模怪样的笑脸。
云休厌扯扯嘴角,“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