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渐晚,辗转难眠。
石窝之外,赤豹盘在窝顶——也不知哪来的习惯,这个窝被它睡的地方竟是窝顶……
晚晚睁开眼,外面寂寂,她知道不落城的夜里并不平静,魔修们大多昼伏夜出,这个时候夜才刚刚开始,但这些嘈杂不会传入城主府,因为他们这一任的魔尊并不喜喧哗吵闹,是以城主府有结界在外,晚晚慢慢爬出窝外。
赤豹没有反应。
观察片刻,她小心翼翼爬起,往西面那方悄行,腿脚不便,她跑得很慢,但果然,这路上并没遇到人,连点声都没有,果然,那给她字条之人早做了打算……
心思转得极快,思一下午还是……不能坐以待毙,她没有顺那传信之人的意思,只是那人既盯上她,躲过一次躲不过永远,况也不是她的性格。
现在这般,到底是小命攥在别人手里。没安全感呐。
白日里她在赤豹爪上系了一根头发,若她有险,她能第一时间传与赤豹——可见多学一门技术关键时候真能救命。多么朴素又普世的道理。
吸吸鼻子,眼见愈近西墙,她愈屏息,但入目,静静悄悄,她也不曾探得有什么气息,难道是她失算?
算着时辰,子时堪堪已到,她看着静寂一面墙,城主府阔绰至极,这墙也比东临城的高得多,她环顾四下,只离墙最近的一棵古树,还算有掩身之地。心里一动,轻步朝那处走去。
树高且壮,树干有几人合抱那么粗,她记得这种树只有魔修界里有,据说魔修界特有的泽气滋养了它,它像前世的榕树,晚晚来到这树近旁,不由微微的恍……
——晚晚,我只有你了……
她想起不久前的某一夜,云休厌晚归而来,那日,是他的生辰,他没有说,她也知道他回过云家,去年的那日,云家的家主,他的父亲被云氏逼死。这是他回去祭奠的日子。
——我只有你了。
他夜半将她抱来树上,在月光和树影里轻轻吻,“不可离开我。”
那一夜,少有的,她见到他露出脆弱的一面,那时……
思绪这一恍,脚下便不稳,踩到树枝,她闷哼一声蓦地跌下,但预想的痛意没有传来——不,也不是没有传来,是迟了一瞬,她只觉跌倒下去时,身上先在什么上缓了一缓,这一缓,再落到地上已无痛意,她还闭眼皱鼻一副痛苦表情,再睁眼就些些几分迷茫。
她这是,跌入了结界?
这里有一处结界?
“我没有说谎!那妖女,她与剑宗私通!”
蓦地一声,秦晚晚猛然一凛。
“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
女子声音铿锵,晚晚一下听出,这个声音不就是……
“婢女三秀,你可有证据?”
石兰的声音!
秦晚晚一下清醒,她还在树后,看来这结界就是一层障眼,她现在跌了进来才看到那厢乾坤!
手拿小册,立在树前的,正是白日才见过的石兰!
而那女子,三秀,送食的婢女!此时在石兰面前,面色隐约焦急,“有证据,我当然有证据,那证据……在妖女手里!她手中有剑宗私通的信物!”
晚晚乍闻此言,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浑身僵一瞬,尤其那藏着纸条的心口处,这会也灼了似的痛,不……不好,中了计了!
她赫然反应过,送信之人就是要借刀杀人!那送信之人,不管是不是这婢女三秀,恐怕目的都是同样——
她来不来赴约都无所谓,因为对方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这个!
只要告到云休厌,不,便是石兰跟前,这“私通”的信物在她身上,那可就是……
蓦地一个激灵,她不禁抖了一抖,可还记得系统要她对云休厌最后的一击正就是……叛离。彼时她假意因剑宗叛他,如今……
几乎不敢想下去,她小心摸入怀中想将那字条销毁,这时只悔自己自作聪明,还想用此威胁对方,没想到人家根本是个连环套!
“剑宗信物,”那厢石兰声音听不出波澜,“剑宗信物,你如何辨得?”
三秀急切:“我、我是看剑宗的人,不,或不是剑宗的人,但决计不是我们魔修之人!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听到一句西面墙,亲眼所见妖女手中多了什么东西!”
“哦?你何时见?”
“午后,午后那时!”
“既那时见,为何那时不报?”
“我,”三秀咬唇,娇美的脸上暗含委屈,“我先时与大人说,大人也不曾……我以为大人觉得我没有证据,是以不曾处置妖女偷食,这次……我想先捉到妖女罪证……”
石兰看着她,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三秀:“石大人不信?”她急躁,“大人不信只在此等,妖女必来,不,大人搜查妖女!她身上定有私通之物!”
石兰翻开册子,三秀见他一副不紧不慢记录的样子,躁恼之下竟将石兰的册子拂落在地:“您没有听到么!我说证据在她身上!”
记记记,这东西有什么用!她眼神难隐的凶性,“大人,”看着低身捡册子的石兰,她说不清的鄙夷和傲然,“此事我报与你,正是大人一个机会。”
“谁不知尊主极厌那妖女,大人将此事报上去,妖女殒命,何不是称尊主心意?”
“至于我,”她轻笑,“崇慕尊主最是寻常,尊主那般……”抬起眼,她再看石兰,已是目露野心和欲念,“希望大人明白,我与大人一样,一心一意为尊主,待来日……”
后不必言,已是明了。晚晚毫不意外,看着三秀的目光……同情。
这女孩子显然是娇美的,大约也是因此,才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错误认知,魔修里,美丽的女子何其多,便是当年在云家,云休厌身旁又何时少了桃花,若真靠这样就能得云尊主青眼,云尊主现在少说也有三千后宫,小姑娘,你路走偏了!
云尊主这般,须知得剑走偏锋奇攻方能致胜呐!
因知三秀这番话便是自绝了路,她竟也生一分闲心思及这,然,这闲心不过一瞬,那厢三秀:“说来我盯着妖女,也是替尊主不平,那妖女何曾半分真心,她和那剑宗白家……”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在晚晚的视线里,便看到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诡笑的面容表情突变,像是看不见的东西一下勒了她的脖子,她口舌凸出,娇美的面容瞬间狰狞,晚晚瞬间如置冰窖,是……
“尊……”三秀徒劳挣着,仿佛要将脖上东西挣开,但她模糊的视线,只看到那遐想良久的身形,一双挑金丝线的靴子,“尊……”
她说不出话来,眼神无意识的望着那遐思之人,期待他施舍怜爱和情潮。
石兰不知何时退了一旁,云休厌一步一步,停在三秀几步之外,这几步,便是她永远不可逾越的距离。他目中冰冷,连月光和泽气都不能令之温暖半分,“卑贱之物。”薄声若刃,三秀痴诡的神情戛然而止,翻白的眼骤然失去神采,身子倒下。
晚晚抖得厉害,不知是这样近的看到他出手,还是因将至的恐惧,若只有石兰,她尚觉得有脱身之地,但现在……
一步一步,她见那挑金丝线的靴子步步而来,仿佛转瞬之间,那高靴就至了面前,他发现她了!
后背紧紧挨着树干,两只手不知何时牢牢堵在嘴上,那身影临近,他的影子仿佛就吞没了她。
她哆哆嗦嗦,想开口说句什么,但牙齿打颤,喉里甚至因方才所见也产生了难以呼吸的错觉。
“秦晚晚,我有没有说过,永远不要背叛我。”
“有,你有……有说过……”她抬头,他居高临下,眸深如海。她吓坏了,也心虚坏了,颤着手指,从破烂衣衫里掏出那一张小条,“喏、喏……”
都在这里了,那什么所谓的私通罪证,“我、我不是有意,纸条突然出现在窝里,真的,我没有与白蘅……”
蓦地一冷,她敏感的觉察他气息更冷,下一瞬,银丝飘落,她恍惚目光随着,从半空到她手背,银丝落在她手背,她方认出,这不是什么银丝,这是……
她的头发。
她系在赤豹爪上的那根头发……
月光如银,将青丝也淬了银,她愣愣。
“秦晚晚,你还有什么话说。”
字条上,落款一个白字,云休厌捏碎了纸。
“我……我……”她抓起那发丝,愣是说不出解释的话——
说什么呢,她就是打算利用三秀,她就是想着反制,说不定还能寻出一线生机,这些……
晚晚看着他越来越沉的面色,终于知道没了系统她最大的短处了——她竟,说不出谎!
再次面对云休厌,她竟说不出糊弄他的话!
欲哭无泪,然后她便见云休厌冷笑一声,“石兰!”
忠诚的属下石兰,不知何时到了近前,结界褪去,黑袍裹身,夜蝠一般的魔修无声无息出现带走了地上的三秀,而晚晚这里……
——得罪了。
晚晚从石兰眼中分明看到这句,而他下一瞬,鞭子裹身,将她凭空带起,她惊叫一声,“云、云休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