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路
许青山2025-11-11 16:523,235

  

  是否每个女孩子心中都藏着一个梦想着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能真实存在,也可能根本是由幻想生成,小心珍藏,不肯告诉任何人,就在心中悄悄搭建,等到搭建到完美,再悄悄把心上的那个人放进去。就像小女孩儿过家家,围着床单,却假装那是华美的蓬蓬裙礼服,被流鼻涕的小男孩牵着,也会觉得他是风度翩翩的王子。是否女孩子的心中,都藏着美好的梦境:一个地方,一个人,从此岁月静好。

  我从小心中那个梦想的地方,是一条路,一条夏天浓荫葱郁筛落碎金、秋天金色落叶翩若蝶舞的林荫路,两侧树木的枝叶在云端相互碰触,肥沃的土地下盘根错节的根须彼此交叉。树的脚下,还要有由小朵野花连缀成片的锦缎,把小巧单薄的花朵开成如火如荼的热烈,充满自信和生机。若有微风拂过,鲜嫩翠绿的叶子轻轻摇动,沙沙作响,像是在唱一首婉转悠扬的歌,又像低声倾诉隐秘的心事。这世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最喜欢的那个人走在那条路上,心怦怦直跳,手紧紧相牵,把自己融进这风景,留给世界的只是相偎相依的背影。

  我问自己,为什么会在心中绘出一条长满树、开满花的路呢?

  我想,表面的原因是少年时对相关贺卡的惊艳。年少的我们总是万分珍惜友谊,又总是苦于囊中羞涩无力表达。在过年的时候、毕业的时候,总会和同学们互送贺卡。我收到最多的是那种对折的卡片,整幅画面是延伸向远方的林荫路,金色的路、绿色的路、开满鲜花的路,路上总有两个人,手牵手的、面对面的、男孩骑自行车载着长发姑娘的,卡片外面再罩着一层磨砂纸。我们隔着磨砂纸去看那幅图,朦胧美好,像梦境一样;打开卡片,在鲜艳明丽画面的留白处,是亲爱的同学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真诚的祝福。人生最纯净的记忆停留在最任性的青春,青春里最深刻的印象是绘着唯美林荫道的贺卡。

  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原因呢,是因为珍稀吧。记忆中少年时故乡的路,如乐府诗名《行路难》。我家住在农村,同学也都在农村。村庄里住着质朴的人民,随处可见的却是脏乱的黄土路面。阳光好的时候,一路疯跑,身后就带起尘土飞扬,总让我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我的奔跑会让谁会心一笑呢?会让长辈皱眉,会让跟在身后的人吃土。若是阴雨季节或者大雪飘飘的日子,去读书的路程就是苦痛的记忆。小学校就在本村,所以我们走路上学,霏霏雨雪和黄土地亲密拥抱就和泥了,还会因为路面软硬程度不同,形成大大小小绕不过去的水坑,一脚下去,能看见的只有脚面,奋力抬起,满鞋黄泥。每每这时,我就想起戏文里唱皇帝出行,要黄土垫地、清水泼街,不由得感慨:古时的皇帝啊,原来也过得不怎么样,丽日晴天出行还好,清水暂可压尘,若是雨天、雪天,他连紫禁城都不敢出,岂不无趣?即使是村中的主路,也只是铺了一层沙石,路的两边没有一棵树,没有一丝阴凉。盛夏的正午,回家与返校总是匆忙,“毒辣辣的日头”这个形容词,是当年经过实践牢牢记在心里的。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沙尘暴。我不记得小时候的春天的绿色,也不记得早开的花,记住的只有遮天蔽日的沙尘天气。黄沙昏天暗地,我们用头巾包住头,无论走路或骑车,都不敢睁开眼睛,从睫毛的缝隙里看外面混沌的世界。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相逢对面,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到家一抖衣服,能抖一地土,一擤鼻子,洁白的卫生纸变成黑色。沙尘天气如同牢狱的铁栅,把孩子们关在家中、关在教室里。当时还不懂沙尘对肺的伤害,沙尘天气让我们难以忍受的是不能出去玩。冬春季节的沙尘天气,祖辈习以为常,老人称之为“土赐”,中国古籍里也有上百处关于“雨土”“雨黄土”“雨黄沙”“雨霾”的记录,最早的“雨土”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说的就是沙尘暴。曾经多么盼望不要有春天啊,直接到盛夏好了。

  那时候也害怕秋季开学,开学头两个月,第八节课全是劳动课,主要任务就是挥汗如雨地在操场上拔草和种树。疯长了一个假期的荒草对土地有着过于执着的热爱,幼嫩的手掌与坚韧的野草角力的结果就是红肿。一边拔草一边抱怨,为什么不等到冬天草枯了再开学。即使这样,妈妈还告诉我,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四十年前,延庆,目之所及,除了荒芜的丘陵,就是干裂的沙滩。当年延庆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一年一场风,从春吹到冬。今日风沙起,明日到北京。”说的就是绵延的青山挡不住进京的风沙,风沙天延庆先遭灾,北京城次日就是沙尘暴。

  因为缺失,所以格外渴望,越发觉得绿色是最醉人的色彩,树木是最亲近的朋友,一条唯美的林荫路是心中如诗如画的梦境。慢慢长大,我也从农村走进城市,生活的圈子向四处辐射。不管走到哪里,我都首先在新的生活区域中寻找,寻找一条绿色的、黄色的或者色彩缤纷的林荫路。比如从延庆去往龙庆峡途经黄柏寺村的路,两边是风姿绰约的垂柳,可惜路很窄,路面坑洼不平。再比如从延庆去往八里庄村的路,两边是参天挺立的白杨,可惜是一条黄土路,家庭汽车没有普及的时候,骑车或步行去那条路上散步聊天具有相当大的难度。甚至在当时繁华的县城,也依然没有一条又干净整洁又浪漫温馨又静谧优雅的林荫路。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的路还是只在心中描画。

  曾经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画就是画,画里的世界就是用来欣赏和艳羡的。谁又能想到,改革开放四十年,家乡延庆创造了荒原变绿洲的奇迹,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仿佛一夜之间,梦中唯美的林荫路就成为随处可见的景致,心中的美好就成为普通的日常。我们可以随时约上三五好友,就近找一条路或是走进一片花海,酣畅地玩上半天,保准手机自拍的照片都是杂志封面效果。滦赤路被评为北京十大“最美乡村路”;凤凰坨步道、珍珠泉步道等步道被网友亲切称为延庆十大登山步道;与S2列车线路同步蜿蜒的最美公路,每到春天,就会把和谐号列车拥进花的海洋,惊艳整个朋友圈我梦中的林荫路啊,为何一下子遍布每个人的身边!那要感谢一代代“造绿”人。延庆康庄南荒滩曾经是北京市五大风沙危害区之一。刚上班那些年,我们年轻人每年都去康庄植树。同伴们嘻嘻哈哈地相互挽住胳膊,以为只要松开手,仅凭着一个人的力量可能会被风吹跑。漫山遍野都是人,仿佛全区的人都来种树了。大家从早上七点多一直干到下午四点多,用铁锹挖树坑,地很硬,是沙石滩,干一天手上磨出了血泡。中午坐在树坑上吃单位送来的包子稀粥,分外香甜。我们只负责挖树坑,专业的绿化造林队在各方面条件适宜时来种树苗,确保成活率。我以为我们挖好树坑完成了植树的一半,另一半工作是把树苗放进去,将土回填,浇水。后来看采访才知道,我们每年参加植树活动只有几天,我们挖的树坑只占植树造林的一小部分,挖树坑这个环节不过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专业绿化造林队天天坚守在荒山荒滩上。专业绿化造林队的同志回忆造林最艰难的是缺水少土,“没土,就在卵石滩上刨出一个个树坑来,从外边运来土,换上;没水,就铺管道、建蓄水池,把水从白河水库经南干渠引过来,给树浇水。”水渠建好,购买专业设备,随着难点一个个被攻破,植树造林的进度越来越快。终于建成今日“十里长山万亩绿”的壮丽景观,森林覆盖率由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不足百分之七增加到现在的百分之六十多。

  延庆的树多了,空气清新了,环境变美了。大家忽然发现,来延庆的城里人多了,他们驱车几十里专门来看蓝天看青山看碧水看绿树,于是玉渡山、四季花海、百里山水画廊等生态旅游景点应运而生。二〇一九年,在延庆成功举办的世界园艺博览会,为延庆向全世界做了一波宣传代言。现代园艺产业向延庆聚集,绿色产业拉动农民增收。《齐民要术》里说,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好山好水好生态,是建设绿色发展的聚宝盆。当绿色走进城市,当城市拥抱森林,这美丽风景不仅满足了女孩子的梦想,更把“绿水青山”转化成“金山银山”,让老百姓凭借这方水土走上生活富裕的快车道。

  仿佛一夜之间,我的故乡从污头垢面的土丫头变身衣着娴雅的贵气公主,她被誉为北京的山水画廊、首都的后花园。一九九九年,延庆获评首批国家级生态示范区;二〇一七年,延庆获评首批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二〇一九年,延庆成功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二〇二二年,全世界的目光关注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延庆赛区的盛大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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