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鞋底在青石板上碾出极轻的沙沙声。
她贴着宫墙走,月光被檐角兽吻切成碎银,落进她袖中那团碎纸的褶皱里——"寒骨散"三个字还在扎着她的掌心。
御药房后墙的狗洞她记得清楚。
白日里随老太医查药时,她瞥见墙根那丛野蔷薇下有块松动的砖,此刻指尖扣住砖缝,青砖发出细微的呻吟,露出个仅容一人的窄洞。
她侧着身子挤进去,药香混着潮湿的土味扑面而来,后颈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这里比白日里更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耳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小满。"
低唤声从药架后传来。
林小满反手摸向腰间铜铃,待看清阴影里那个灰布衫的佝偻身影,悬着的心跳才落回实处。"苏伯?"她压低声音,"您怎么来了?"
苏老九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递进她手里:"昨日在你院里瞧见那本《毒经残页》,记起御药房有本《宫廷用药录》。"他枯树皮似的手搭在她腕上,"当年你外祖父替先皇后诊脉,就是在这药房抄的方子。"
林小满捏着油纸包,里面是外祖父常吃的桂花糖,甜香混着药气钻进鼻腔。
她喉咙发紧,将糖塞进怀里,转身走向最里侧的檀木柜——白日里老太医翻书时,她瞥见柜角刻着"秘"字。
铜锁在她指尖转了两转,"咔嗒"轻响。
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展开,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断魂草,性烈,需配冰蚕为引......嘉庆七年三月,赐予前朝贵妃。"她快速翻页,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贵妃"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那是谢崇山早年力保的废后之妹,当年谢家被抄家,正是谢崇山在圣上面前进的谗言。
"这药不是用来杀人的。"苏老九突然出声,声音像破风箱,"当年你外祖父说过,断魂草若控量精准,能让人失了心智,只记得想听的话。"他的枯指敲了敲"赐予"二字,"封口的药,比杀人的刀更毒。"
殿外传来脚步声。
林小满的烛火"噗"地灭了。
她拽着苏老九躲进东侧的药材柜,樟木的气味呛得她想咳,却死死咬着唇。
脚步声越来越近,油皮靴底擦过青砖的声响刺得耳膜发疼——不是太监的软底鞋,是官靴。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那人腰间的双鱼佩。
林小满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是内廷司的腰牌。
男子左右张望片刻,从怀里掏出个黄绢包,塞进最下层的药箱夹层。
他转身时,月光掠过他的下颌,林小满倒抽口冷气——那道从左眉骨到下颌的刀疤,分明是三年前在寒石村截杀谢家的马匪头目!
脚步声渐远。
林小满推开柜门,樟木屑簌簌落在她肩头。
她摸出药箱里的黄绢包,密函上的墨迹未干:"安王已殁,青鸾需速将断魂草配方送北疆。"最后一行字让她血液凝固:"切记,不可让谢明渊的夫人察觉。"
"青鸾......"苏老九的声音发颤,"这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最隐秘的暗桩代号。"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快走,这殿里的每块砖都长着耳朵。"
林小满将密函塞进衣襟最里层。
出宫时,守夜的侍卫举着火把照她的脸,她笑着递上北疆安抚使的腰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他们早知道她会查,所以才故意留着这线索?
第二日卯时三刻,谢明渊的书房还飘着墨香。
林小满将密函副本推到他面前时,他正在临摹《九成宫醴泉铭》的笔锋突然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团黑花。"你昨夜又潜进了宫?"他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发白,"若被抓住......"
"被抓住的话,"林小满替他斟了盏茶,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你就拿这密函去大理寺找周慎。"她摸着腰间铜铃,"当年谢家的寒骨散,安王的断魂草,还有这青鸾......"她突然笑了,"明渊,我们要找的线头,终于连上了。"
御书房的晨光透过纱帘,在龙案上投下淡金的斑。
萧景珩正在批折子,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林卿昨夜睡得可好?"
林小满跪下行礼,密函在袖中硌着她的手肘:"臣恳请陛下彻查'青鸾'。
此人掌控断魂草调配,又与北疆乱局有关,若不除......"
"朕允了。"萧景珩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剑,"但你要答应朕,动青鸾之前,必须先来见朕。"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龙袍上的金线扫过她的发顶,"你可知,青鸾的主子,是朕最亲的人?"
林小满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昨夜密函里"不可让谢明渊的夫人察觉",想起御药房那道未关严的暗门,想起萧景珩说"谢父之死,朕亦知情"时的眼神——原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座最光明的金銮殿。
出了午门,春风卷起她的裙角。
林小满望着宫墙上跳动的日影,忽然想起寒石村的雪夜,谢明渊替她捂手时说的话:"有些真相,比毒更冷。"此刻她终于明白,真正的毒不在药里,不在寒骨散里,而在那座人人争着仰望的宫殿里。
"原来真正的敌人,"她对着宫墙的阴影轻声说,"一直都在光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