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靴底碾过天牢外的碎冰时，后颈还残留着那股苦杏仁味。
她攥紧帕子，里面的毒粉隔着布料刺得掌心生疼——安王死得太急了，急得像是有人在她刚摸到线头时，就要把整团乱麻烧个干净。
"林大人！"
苏老九的声音从街角的药铺飘来。
老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靛青棉袍，腰间的药葫芦撞出细碎声响。
他布满皱纹的手刚搭上林小满的腕脉，就皱起眉头："寒气透骨了，先喝碗姜茶。"
药铺里飘着艾草与陈皮的香气。
苏老九将安王尸身的验状摊在木桌上，铜烛台的光映着他颤抖的指尖："指甲乌青，喉间有药囊压痕，确是断魂草。
这毒极难寻，得用雪山顶的冰蚕做药引......"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十年前谢家那桩毒案，谢明渊中的'寒骨散'，主药不就是冰蚕？"
林小满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她想起三年前在谢崇山墓中，石棺角落那本被虫蛀的残卷——当时她为找寒骨散解方翻遍墓室，独独那页写着"冰蚕配断魂草，取命于无形"的纸页，边缘泛着暗红，像浸过血。
"我去取东西。"她霍然起身，帕子里的毒粉簌簌落在茶盏里，"您帮我盯着大理寺，别让安王的尸身被人动了。"
谢府的密室里，林小满从檀木匣底抽出外祖父留下的毒经残页。
泛黄的纸页被她翻得哗哗响，直到最后一页右下角，一行褪色的小楷撞进眼里："断魂草，唯禁中可用。"墨迹晕开的痕迹，像极了当年外祖父教她认药时，被药汁溅湿的模样。
窗棂外传来更鼓三声。
林小满将残页塞进袖中，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温水漫过谢明渊新写的奏疏，她瞥见"北疆铁矿税"几个字，喉间突然发紧——原来他们夫妻各自在暗夜里奔忙，一个要护着寒石村的药田，一个要守着北疆的山河。
"进宫。"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官服，指尖在腰间的铜铃上轻轻一叩。
那是谢明渊当年在寒石村用破铜片打的，说里面装着他们的"秘密"，"以进献北疆新种的雪参为由，皇后素日爱养生，不会拒。"
谢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站在密室门口，月白棉袍外随意披着件玄色大氅，发梢还沾着夜露："我在宫门外等。"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帽檐，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影，"若半柱香没见你出来，我就扮作送炭的，砸了御药房的门。"
林小满被他说得笑了。
可当她跟着宫娥穿过永巷时，那点笑意又被宫墙的寒气冻住了。
御药房的门楣挂着鎏金匾额，门内飘出的药材香里混着股甜腥——是新鲜晒制的鹿茸。
她盯着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指尖摸向袖中谢明渊塞的短刃，突然福身："劳烦公公通传，北疆新贡的雪参需在阴凉处存放，我想看看贵处的储药柜。"
小太监扫了眼她腰间的北疆安抚使银印，犹豫片刻便掀开棉帘："娘娘只准您看半柱香。"
药架上的《宫廷用药录》落着薄灰。
林小满翻到安王那页时，烛火突然晃了晃——五月取冰蚕二十条，七月调乌头十两，九月要雪上一枝蒿三斤。
每笔记录的朱批都是"特供安王"，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安王被关入天牢的前一日。
"林安抚使。"
冷不丁的声音惊得她脊背一绷。
转身时，她撞翻了身后的药罐，茯苓与甘草滚了满地。
老太医扶着药柜直喘气，银白胡须随着呼吸颤动："皇上在御书房等您。"他的目光扫过她摊开的书册，又迅速移开，"您走得急，这书......"
"有劳公公收着。"林小满弯腰捡药，指尖触到一片茯苓时，突然摸到下面压着张碎纸——"寒骨散"三个字刺得她瞳孔骤缩。
她迅速将纸团塞进袖口，起身时已恢复从容，"皇上召见，是臣的荣幸。"
御书房的檀香比药铺浓十倍。
萧景珩倚在龙案后，面前摆着半凉的鹿鸣宴。
他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声音轻得像飘在烛火上："听说你去了天牢，又翻了御药房。"
林小满坐下时，绣墩的硬木硌得她后腰生疼。
她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那双眼像寒石村冬夜的潭水，深不见底："臣查的是安王之死。"
"你查得太多。"萧景珩端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嘴角的笑，"朕有些担心。"
"臣所求，不过是还北疆百姓一个清朗。"林小满摸向腰间的铜铃，那是她的定心神物，"当年谢家被抄家，寒骨散从何而来？
安王的断魂草，又为何与寒骨散同用冰蚕？"
殿内的烛火突然灭了两盏。
萧景珩放下酒盏，瓷器与木案相撞的脆响惊得檐角铜铃叮当。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龙袍上的金线扫过她的手背："你可知，当年谢父之死，朕亦知情？"
林小满的指尖在铜铃上扣出红印。
她忽然想起寒石村雪夜，谢明渊替她捂手时说的话："有些真相，比毒更冷。"此刻御书房的暖阁烧着银丝炭，她却觉得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漫过心口，漫过喉咙。
"时候不早了。"萧景珩退后半步，又恢复了温和的帝王模样，"朕让小德子送你出宫。"
出了御书房，穿堂风卷起林小满的衣角。
她望着灯火幽深的宫殿，檐角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和谢明渊给她打的那枚，音色竟有几分相似。
可这宫里的铃，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上，震得她想起袖中那张写着"寒骨散"的碎纸，想起御药房药架后那道未关严的暗门。
小德子举着灯笼在前头引路，红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要扎进更深的夜色里。
林小满摸了摸袖中硬硬的纸团，又望了眼宫墙尽头的御药房——那里的灯还亮着，在暗夜里明明灭灭，像双不肯闭合的眼睛。